溺水的人总想抓住些什么。

不顾对方的死活。

挣扎中，杨妙仪哪还想得起手底下是大鸢朝最尊贵的嫡公主。

双手死命摁着苏沅的肩。

苏沅怎么都掰不开她的手，呛了两口水彻底沉了下去。

扭曲的光线离她越来越远，吐出一串气泡后，身体越来越沉，意识越来越轻。

靠近水面的地方，有很多人去救杨妙仪，而他们像是遗忘了她般，无人对她问津。

她脑中突然窜过好多念头。

对母亲的不孝，桐姨的愧疚，先生的不舍……

可终究这一切抵不过突然想起，那双阴鸷如隼的眼。

赫然苏沅觉得自己好可悲。

终尽两世，都逃不过这个人。

也许这一次可以彻底了结。

苏沅缓缓闭上眼。

蓦地，被水封闭的耳道中听见男人焦急的声音。

“……阿沅……坚持住……阿沅……”

她奋力睁开眼。

一团白乎乎的人形敷在自己身上。

“阿飘……”张了张嘴，只吐出些小气泡。

它是来带我走的吗？

也好，黄泉路上还有个伴。

见苏沅完全放弃了求生意志，阿飘几次想把她托起，奈何自己只是一团没有实质的雾。

“阿沅，我告诉你我是谁，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是你的……”

这句话果然很有效。

苏沅不想带着遗憾离开，缓缓拉开眼皮，一道从天光里出现人影，在她眼前慢慢变大。

大到两人唇齿相贴。

先生。

见到苏沅的那一刻，谢澍没有丝毫犹豫。

什么礼教人伦，都比不上她。

气息吐纳间，苏沅的脸终于有了点血色。

谢澍从她腋下托起，带她游上水面。

此时钦安帝一众人等在岸上。

人出水的那一刻，外臣男子退后，由内侍组成人墙将人隔开。

谢澍抱她上岸，苏沅双手环着谢澍的脖颈，眼神迷离地望着他的侧颜。

不可置信。

谢澍低头轻声安抚她：“没事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苏沅才敢确定来人，鼻头一酸，哭喊道：“先生。”

这时赶来的陈示善与夜阑同时上前，从谢澍手里接过苏沅。

她浑身湿透，夏日轻薄的面料紧贴肌肤，描绘出少女玲珑的曲线。

陈示善手持披风，赶紧将公主从上至下裹得密不透风。

眉头紧蹙，瞥了谢澍一眼：“怎么是你？谢少事。”

谢澍敛目没说话，转身走到钦安帝面前跪下：“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钦安帝抿紧嘴唇。

“父皇，燕度他……”太子正要开口为谢澍解释，被钦安帝狠狠刮了一眼。

只能闭嘴。

不远处大臣窃窃私语。

“不应是内侍救人吗？怎么是谢少事？成何体统。”

“女子落水男子相救，名节都坏了。”

“就是就是。女子衣衫湿透与一丝不挂有何异？哲城公主还如何面对未来夫君。”

“你们听说没，上回瓦剌刺杀太子，哲城公主与谢少事在崖洞中孤男寡女待了一整晚。啧啧啧……”

人群中一名中年玉冠男子拨开阻挡的内侍，行至谢澍身旁，与他一同下跪：“请陛下宽恕我儿冒犯之举。

他也是一时救人心切，并非有意亵渎哲城嫡公主。”

为谢澍求情的便是当朝首辅谢铮。

钦安帝挑眉，虚扶起他：“谢爱卿，朕知道，只是……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朕嫡公主的名节，可不能就这么被人白白污损了。”

紧接着他的话，谢澍重重叩首：“臣愿以死谢罪，保全公主名节。”

“你给我闭嘴。”谢铮厉声呵斥。

似乎有点看明白现场状况的苏沅，要替谢澍说话，刚张开口，就被一道阴鸷的眼风扫过。

“示善，带殿下回去换洗衣物，召司药司女官为殿下检查身体，并请德妃娘娘前来照看。”

陆忱一句话，把苏沅所有的软肋一块捏在手里，令她动弹不得。

苏沅不得不被人请走。

钦安帝对众人道：“今日你们先散了，此事谁敢多言一句，朕定不轻饶。”

众臣跪拜：“臣遵旨。”

话虽这么说，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遣了众人，钦安帝又道：“谢卿，燕度，你俩跟朕回紫宸殿。”

……

杨妙仪因是被内侍所救，对于她太子妃候选的身份无人有异议。

送回仓山小房静养便可。

到了苏沅这边，她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外臣所救，想遮掩都遮掩不了。

必须给个说法。

回到延晖阁，苏沅泡了热水澡，换上干净衣服。

赶来的唐瑾桐为她请了平安脉，确认无碍后，端上姜汤。

自始至终苏沅的脸色惨白。

一直在旁坐着的德妃宋氏没忍住，哭出了声：“这可如何是好？沅儿还能嫁人吗？”

唐瑾桐安慰她：“娘娘，九公主是身份尊贵，怎会没人娶？”

“可那些世家贵胄最讲清誉名节，沅儿就算是勉强嫁进去，也是低人一等。

若要落得那小门小户，岂不让人贻笑大方。”

宋氏出身不高，但在后宫淫浸多年这些道理她还是懂的。

苏沅却是不以为意，喝完姜汤放下瓷碗，坦然道：“娘，那沅儿就不嫁了。沅儿去皇陵做姑子，陪娘一辈子。”

“说什么傻话。”宋氏轻斥。

她在后宫忍气吞声多年，为的就是给女儿搏个好前程。

以前娘俩不受陛下待见，宋氏想等女儿及笄，便用自己对钦安帝的救命之恩求道赐婚圣旨。

而如今女儿出息了，是嫡公主，更没有去当姑子的道理。

宋氏喃喃道：“可惜那谢少事是有婚约的人，不然就让他娶了你，也算是个解决的法子。”

“他不会。”

这样的美梦她也想做，可苏沅知道先生信行所履，不欺暗室。

何等光明磊落的君子，怎会因此弃萧景微于不顾。

事实确是如此。

“臣，恕难从命。还请陛下下旨责罚微臣。”

在紫宸殿里，谢澍还是这句话。

“逆子！”对于冥顽不灵的儿子，谢铮气得颞侧青筋暴起。

钦安帝提议让谢家与萧家解除婚约，迎娶哲城嫡公主。

这是堵上悠悠众口最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