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一候在谢府门口，见大人骑马回来，忙下几级台阶去迎。

他牵住马，待一身绯色官袍的大人下马后，恭敬道：“大人，老夫人传了话，说后日便是您和苏家小姐定亲的日子，让您务必要去。”

“嗯。”

谢安行双眸冷淡，拾阶而上，看不出半点喜意。

要是从前，左一会觉得正常，因为大人惯常便是如此，身上总透着那清冷绝尘的气息。

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似的。

无欲无求，清心寡欲。

而如今，他也是见过大人对春桃那丫头的重视，嘴上不说，但左一看得出来大人是真心在意她。

只要是有春桃在身边的时候，大人的目光总会不自知的追随她，眉眼间是化不尽的柔意和爱怜。

偏偏，春桃只能做妾，可这样得宠的妾又哪里是能容于出身名门的主母眼里。

左一欲言又止，他把马缰递给一旁的小厮，紧跟在大人身后，进了府门。

谢安行暼他一眼，眸色微深，“有话便说。”

他一顿，斟酌用词道：“大人打算如何安置春桃姑娘？”

漆黑的眸子泛起凉意，“你很关心她？”

“……”

“大人误会了，属下只是想说，春桃姑娘现在的身份，按照世家惯例是要提前打发出府的。”

刚才，左一真是蓦的被大人那看情敌的眼神给无语住了。

眉眼清冷，并不在意道：“本官不是倚仗家族势力才得的这个位置，待苏家女进门，自是要抬她做妾。”

左一觉得大人怎么一遇上春桃的事，便容易糊涂啊？！

他开口劝道：“大人心里有春桃属下知道，大人肯定是不愿意放春桃出府的，可后宅本就是妇人做主，要是碍着了主母的眼，大人又不是不知道春桃姑娘是个软弱的性子……”

点到为止的住了嘴。

谢安行眉心微蹙，他侧眸看了眼左一，脸色有些不好看。

过了良久，他沉声吩咐道：“让人去城外福安寺安排一处居所，用度要打点好，另外，多派些人手过去照看着。”

既是怕那小东西在外头被人欺负了，他也怕她趁机逃了。

毕竟，她心里头还惦记着她的阿成。

左一应了声是，这才放心了些。

他要是不提前提醒一下大人，怕是过两日苏家人就得主动提起了，到那时，转圜余地怕是都没了，除非大人宁愿得罪苏丞相，不娶妻室了。

以苏丞相对他那对儿女的重视，这种事，怎么可能不提前为他女儿打算。

——

春桃正在练字，桌案上已经写了许多宣纸，凌乱的摆着。

冬日里难得出了暖阳。

金黄的阳光洒在她认真的小脸上，肌肤变得愈加雪白细腻，连那些细小绒毛都能看见。

睫毛轻颤颤的，眉毛皱成一团。

她似乎有些苦恼，对自己的字极不满意似的。

谢安行身上的官袍还未换下，长身玉立的站在那儿，默默看着她。

漆黑的眸中，闪过一抹什么，他垂了垂眼，再抬眸时，眼底一片清明。

缓步过去，清冷的眉眼间多了些柔情，语气温柔，“小桃儿如今的字写得不错了。”

头顶突然传来他的声音，春桃手一抖，宣纸上便赫然出现了一道碍眼的墨迹划痕。

他蹙了蹙眉，温情的面色有点冷，“怎么，听到我的声音就这般害怕？”

天知道刚才听到他那般温柔的声音时，春桃有多怕，还以为大白天见鬼了。

这会儿听着他泛冷的声音质问，忙抬起眸子，温顺的看着他道：“没有，大人无声无息的突然过来，我、我一时吓到了而已。”

谢安行点漆的眸子凝在她乖巧听话的小脸上，心里有些不舒服，恍然，有种不踏实的感觉。

她现在心野了，让她在外头待个一年半载的，难免她不会起什么小心思。

春桃心跳慢了一拍，被他审视犯人一般的眼神盯着，她头皮都有些发麻。

不晓得哪里得罪他了。

他身上的气势很冷，一身绯色官袍的太傅，气度卓然，不怒自威，腰间系着白玉腰带，莫名的禁欲好看。

冷冷的睨着她，谢安行脸色黑了黑，威胁道：“若是让我发现你和你那阿成再有什么藕断丝连，我连你和他一块沉湖。”

“……”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怎么又提起阿成了，春桃黑润的眸子明显慌神，每次他一提起阿成，自己就没好果子吃。

她从书案后绕过来，小手忙攥着他的衣摆，仰着张人畜无害的小脸，可怜巴巴道：“大人莫要胡说了，我和他又没什么，我只有大人一个的，大人……不要总提起他。”

谢安行低眸，瞧着她还显得稚气未脱的小脸，这般委屈讨好的向他表忠心，眼底却仍有些不信。

不过，料想她也翻不了天。

罢了，如今何必和她置气，总归还是没影子的事。

眼底的冷意褪去，他低头，牵过她攥着衣摆的手，修长的手指在她的手背轻轻摩挲，语气意味不明，“明日小桃儿便去城外的福安寺住下，对外……就说你是去给祖母祈福，等新妇进门，我便去接你回来。”

她懵了一会儿，下一瞬是抑制不住的暗喜。

拼命压着要翘起的嘴角，她垂着脑袋，仿佛很委屈一般的点点头，“我、我知道了，不会给大人添麻烦的，我在福安寺……也给大人祈福。”

心头一软，谢安行眸中划过一抹心疼，他此刻来不及去想她说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忽的听到她这般懂事乖巧的为他着想的话，心里忍不住悸动了一瞬。

他压了压眉，把那抹情绪掩下，淡声道：“那边我让左一安排好了，有什么缺的，让人送信过来就是。”

春桃顾不得听他说的什么，满脑子想着，这是个机会，或许，她能不能逃得了，就看这一回了。

待在松鹤居一辈子也逃不了，因为有他这个主子在，侍卫们自然时时都恪尽职守。

出了府就不一样了，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她总可以找到机会的……

想到这个，垂着脑袋，她闷闷的又问：“大人要我在外面住多久啊，要是大人到时候记不起让我回来怎么办？”

谢安行心头一坠，说不出的酸涩，对她的戒备全然没了，到底是个小姑娘，又无依无靠的，日后做了妾，哪怕有他护着，也需一辈子小心谨慎。

声音多几丝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哑意，“至多一年。”

接着他又怕她误会，温声解释道：“新妇进门后，也不能马上把小桃儿接回来，那般就太过惹人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