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安堂。

大夫人陪着老夫人下棋。

春桃守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偶尔给主子们做些添茶倒水的小事。

“过几日是安行的生辰，先帝刚刚驾崩，不宜大操大办，到时一家人简单吃个饭，便算是庆贺了。”

老夫人看了眼儿媳，慈爱的笑笑，“安行这个年纪就做到了太傅，他祖父当年也是三十六岁才到那个位置，旁人都还要说上一句青年才俊呢。”

忆起亡故的丈夫，老夫人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

“是啊，安行的确适合做谢家的族长。”

妇人大概四十多岁的样子，唇角牵起，勉强的笑着回话。

当年，若她的儿子没有出事，今日的风光合该是她的才对……

春桃在一旁默默听着，心里闷闷不乐，那个人就是伪君子罢了，说是一心清修，可……每次都不知道节制。

先帝爷怎么会让他这样的人做太傅。

此时却听大夫人又道：“安行今年都二十九了，可要寻门亲事？”

老夫人那日的话只同几个儿子和孙儿说了，并没有外传。

她将手里的黑子落下，像是在思衬什么，过了会儿才道：“这是自然，谢家怎么能没有主母。”

老二媳妇这些年管家，不成体统，里里外外从公中贪墨了许多，这些老夫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可谢家就是要表现得一副外强中干的景象。

后继无人才能让先帝放心，于是便一直由着二房胡来。

也该换个人管家了。

听了这话，大夫人眸底微凉，昔年丈夫和儿子还在时，谢家上下都是她在操持，那会儿她是何等风光，去哪不是众星捧月的被人奉承着……

大夫人压下心里的这点不高兴，含笑问道：“母亲说得是，就是不知道母亲中意哪家的女儿？”

“谢家的主母当然要仔细着选，家世固然重要，品性才貌也要出众才是，等丧期一过，寻个由头，请各家的夫人小姐来谢府赴宴，除了为安行择妻，咱们谢家也该好好的热闹一回了。”

沉寂了十年，京城的世族们在先帝的打压下，元气大伤，原来的谢李周王四家，到今日就只剩下了谢王两家。

老夫人这几年过寿，朝中的高官们甚至都不敢过来，怕被先帝怀疑他们和世家勾连。

又或者，是已经瞧不上他们谢家这副空架子了。

忽的想起一人来，大夫人故意为难的蹙了蹙眉，意有所指的开了口道：“那……阿宴的身份是不是……”

“养子罢了，再说，小六是个不成器的，族学的先生跑我这里告了好几回状，逃学成性，能有什么出息。”

提起这个贪玩的曾孙，老夫人没了笑意，一脸的嫌弃，谢家的族长和爵位怎么能交到他手里。

幸好只是养子，若是安行的亲生嫡子，就难办了。

“阿宴那孩子我看是个聪明的，就是没人管教才成了现在这副模样，母亲也别太放在心上。”

她眼里划过一抹什么，宽慰了婆婆几句。

老夫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安行那么个清冷的性子，怎么会对小六上心，若是安行肯用心教导，自然是好的，罢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一旁，春桃听着她们的谈话，后背蓦的蹿起一股凉意来，他要娶的妻子肯定是世家贵女，她一个小丫鬟，是千万不能让旁人知道她和他有“奸情”的，不然，像她这样，主君没成婚前就在房里的女人，都是要被主母秋后算账的。

主子们捏死一个她这样签了卖身契的丫鬟，就跟捏死一只蚂蚁差不多。

连六少爷这个姓谢的都会处境尴尬，更不要说她了。

春桃有些怕，垂下的眼睑掩盖住那抹慌乱。

——

天色晚了，春桃便往自己的小院回去。

穿过那条小径时，却见左一站在那儿，看自己过来他就连忙招手。

抿了抿唇，不甘不愿的过去。

“磨蹭什么呢？大人让你今晚过去。”

左一压低了声音把主子的吩咐告诉了，又道：“大人这几日事情忙，你也不说自己主动回来一趟，庆安堂和松鹤居这么近，能耽搁你多长时间？”

他想起刚才大人让他过来寻这丫头时沉着的脸色，好心道：“主子还是看重你的，不然怎么让我过来？记得等会儿见了大人要温柔小意些，他老人家这几日事务繁多，心情不好。”

春桃不乐意的嗯了一声，他心情不好关她什么事。

白日里伺候人，夜里还要伺候人。

对她态度也不好，月俸也给她没涨过一钱，好不容易大发善心给了她十五两银子，被她拿去贿赂管事了。

跟了他，受累受怕不说，半点好处都没有。

“行了，别使性子了，大人对你多好，我先回去了，你记得早点过来。”

左一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一样，没好气说她，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大人那么个天仙似的人物，对她这么特殊，这小丫头还不高兴了。

“哦。”

淡淡的应了声，她撇了撇嘴，往自己住的小院回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左一摇了摇头，本分是本分，倔也是真倔。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春桃悄悄从平日里没人走的后门进了松鹤居。

她没敢提灯笼，就靠着昏暗的月光，沿着往日里熟悉的小路往那个人住的地方去。

一路上脑子里绷着一根弦，贼似的小心，生怕会被哪个下人发现了。

好不容易，才到了地方。

门没关紧，屋子里还透着烛光出来，春桃抿了抿唇，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进去。

细微的响动，在安静的房间被放得格外大。

谢安行头也没抬，伏案处理公文。

蹑手蹑脚的推开门，又往外观察了几眼，确定没什么人看到，春桃才放心的把房门重新阖拢。

她站在那儿，瞧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悄悄骂他装模作样。

让自己过来，除了那事，还能有什么，装得好一副正人君子，淡泊清冷。

春桃站在门口，瞧他是真不打算理她，有心想直接撂挑子回去的，到底心里怕他，慢腾腾挪着步子过去。

“大人……”

耳边响起那熟悉的小猫一样的声音，谢安行这才抬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