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天幕暗沉，大地沉寂。

宫墙内，烛影闪烁，纤细的身影随着夜风晃动，更显得身段萧条单薄。

一个下午她都是安静的坐在那里，中途偶尔活动一下筋麻的关节。

殿门开启，一阵风吹进，摇曳的灯烛晃着她的眼。

她别过身子，对来人视而不见。

胡亥撩袍坐在一侧，淡淡开口：“白日的话，是朕伤了你的心。”

一旁的人一言不发。

胡亥只得双手将她的双肩转向自己。

“我错了，你，原谅为夫可好？”

声音低沉卑微，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她。

“这个孩子，朕甚是喜欢，无论如何，朕会拼尽全力保护你们母子。”

华夏忍不住，鼻子酸酸，扑在他的怀里，小声啜泣。

“那个孩子回来找我这个娘亲，你让我怎么忍心再去丢弃他。”

“好好，是朕不好，别哭了，对身子不好。”

胡亥宠溺地抚触她黑如墨的乌丝。

“夜深了，早点歇息。”

“陛下要走吗？”

扑闪的眼睫盯着他。

漆黑的眸子星光点点，薄唇扯出弧度，柔情道：“朕陪你。”

华夏安然一笑，伴着殿内淡淡的熏香，浅浅睡着，双臂紧紧环着胡亥的腰身。

待她沉睡，轻轻将她放在榻上，久久端详着她的面容，抚平她眉间的纹路。

连睡着都不放心似地。

胡亥内心暗笑。盖好被褥，知道她睡眠不好，调弄了一下熏香，随后他立于窗前，望着殿外漆黑的夜，陷入沉思，脸上的笑容也渐渐隐去。

——

“卫爱卿，今日有一事，朕，想拜托你。”

政阳殿内，胡亥双手负立站在高位。

卫君角恭敬地立在殿下，低头聆听。

“你的任期已至，即刻就回封地吧。”

“诺。”

“你走时，带她走，走的越远越好。”

卫君角诧异，抬头看着胡亥。

胡亥转身向殿下一步一下，停在卫君角身前，缓缓道：“现如今的大秦动荡不安，朝中局势混乱想必你也清楚，朕可以做孤家寡人，但她不能有事，带她去你的封地，远离是非，安稳度世。”

“可夫人不会跟臣走。”

“朕自有办法。”胡亥双手覆在卫君角的双手之上，认真嘱托：“朕知你对她的守护，朕谢谢你，这次走后，好好待她，余生也，只有你了。”

卫君角看着眼前的帝王没有戾气，只剩下些许的无奈和对心中之人的不舍，有一丝动容，带着一丝悲悯的钦佩。他带着华夏离开也许是最好的结局，胡亥的结局最终要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

“好，臣定不会有负陛下嘱托。”

卫君角深深作揖，声音坚定。

胡亥露出放心的笑容，轻拍他的肩膀。

“去吧，她在等你。”

车轮倾轧的声音将卫君角的思绪扯回，他坐在马车内，宽敞的马车安静平稳，一侧铺着厚厚的锦被，上面躺着熟睡的人。

卫君角痴痴地望着她，温柔地抬手为她拂去额前凌乱的碎发，或许是熏香药效已过，华夏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看到陌生的眼前，头晕沉沉，撑着身体坐起来，卫君角上前扶住她。

“卫大哥？？”华夏一脸惊讶，她这才仔细环顾四周，眉头微皱发问道：“我这是在哪？？”

“去卫国的路上，我们已经出了咸阳。”

卫君角的声音平静。

“我睡了多久？”

“两日。”

华夏不可置信，最后一幕还停留在自己倚在胡亥怀中睡去，似乎明白过来，眉心皱的更厉害。

“为什么要带我走？我说过我不会离开他。”

她的声线不甘，冷冷的问道。

“我要回去！”

“陛下现在将你送出，让你远离杀戮，这是他唯一能为你做的。”

“让我眼睁睁看着他去赴死，我······做不到，要死，也是我陪着他。”

想到胡亥即将面对的死局，她再一次哭出声了。

“你在他身边，他只会顾虑更多。”

卫君角心头隐隐的疼

“大秦的局势已如此，谁人都无法逆转，我带着你和孩子离开，陛下才会无牵挂。”

华夏泪眼朦胧看着他，卫君角知道她有了身孕，这两日早已为她诊脉，脉象不稳，所以马车行进缓慢，耽误了路程。

“你身子自上次小产一直未彻底恢复，如今又怀有身孕，不能在伤心费神。待回到卫国，安顿下来好好养胎。”

卫君角目光落在覆在腹部的玉手，透露出一种深深的落寞。

华夏紧抿唇瓣，身子隐隐的抖着。

“你放心，这个孩子······我，会视如己出。”

卫君角抬起手，轻轻拉起她紧握的拳头，擦拭掉她脸上的泪。

“我不想他有事。”

她哭的更凶，此刻的泪水像是化成了熔岩，灼得他全身发疼。

她无言，决堤的泪水渐渐无声，倚靠在一侧，许是乏力了，双目空洞地望着窗外，一颗心早已不知飘向遥远的宫殿内。

—

顾及她的身子，卫君角交代卫殇放慢马车的进程。不知是马车轻微的颠簸还是心境的不同，华夏有了妊娠反应，涌上心头的恶心感让她极为难受，卫君角察觉她的异样，速命人停了下来，找一个驿站休整。

她不哭不闹，如行尸走肉般任由卫君角搀扶着。

店小二见二人缓步而来，笑脸相迎道：“公子和夫人要住店？”

“嗯，收拾两间干净房间，要临近两间。”

店小二诧异，看他们亲密的样子，应该是夫妻，怎会要两间房，向后瞟了一眼卫殇，明白了一切，笑着应和。

待卫君角为华夏安顿好，将随身携带的一包汤药交与小二，道：“我夫人身子不适，劳烦小二熬制好送上来，再备上一些饭食。”

说着往小儿怀里塞入银子，小二笑逐颜开，乐呵呵的接过去照办。

黑乎乎的汤药呈在眼前，倒映出面前人的疲惫慵懒，看不清的深眸。

浓烈的药味刺激她一阵干呕，卫君角立刻将汤药搁置远一些，为她顺顺后背，一日未进食也未有食欲，将身子正过来，眼冒金花又伴着呼吸的急促，本就气色不好的她，脸色迅速涨红。

卫君角赶紧为她搭脉，眉心微蹙。

“良药虽苦，喝了它，可缓解不适。”

面对再一次呈在眼前的汤药，知道他的好心，心有不甘地问道：“喝了它，明日可以送我回咸阳吗？”

卫君角一怔，刚才乖顺的样子以为她已经被劝下，没想到她还是这般执着。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