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鹿乔乔不明所以。

他要她看什么？

鹿乔乔只能抬头看向前方。

夕阳已经逐渐沉进海平线。

天空，海面，大地，一切的一切，都沐浴在柔和温暖的金色光辉中。

那是太阳对即将迎来黑暗的这个世界，所留下的最后的温柔。

“鹿乔乔，当你感觉到阴影的时候，不妨把脸转向阳光。”

鹿乔乔迷惘的眨眨眼，心跳频率陡然乱了。

她低头，看了看男人投映在细软白沙上，几乎将她整个都笼罩其中的影子，又再次抬头看向即将没入海平线里的夕阳，心里涌起一种奇妙的悸动。

“那……”鹿乔乔抽了抽鼻尖，轻声问，“太阳落下，没有阳光的时候，该怎么办。”

周裴握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温和道：“太阳落下，会有归港的渔船，指明的灯塔，永恒的明月和璀璨的繁星。”

男人字字句句落在鹿乔乔心间，光亮似乎在此时钻进她心底紧闭的那扇门里，驱散最深处的阴霾。

他说：“小公主，这个世界不会有完全的黑暗。”

光明与黑暗，永远是相伴存在的。

鹿乔乔知道，他是在安慰她。

小姑娘鼻尖一阵酸涩，痛苦的记忆涌上来，想哭的情绪再也克制不住。

“周裴……谢谢你。”

她哽咽的说着，眼泪好似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坠入海中，怎么也止不住。

周裴没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鹿乔乔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周裴知道，她需要宣泄情绪。

鹿乔乔哭得实在太悲伤，以至于周围的人纷纷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直到夕阳完全沉入大海，海滩上亮起绚丽斑斓的彩灯，鹿乔乔才堪堪止住了哭泣。

周裴回车上拿了包纸巾过来，在她身边坐下：“哭好了？”

鹿乔乔眼眶红肿，像极了一只柔弱可怜的小兔子。

“哭好了擦擦脸。”

小姑娘抽噎着，接过周裴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满是泪痕的脸颊。

周裴叹息一声，感叹：“都说女人是水做的，我算是见识到了。你是哭得畅快了，没看到别人看我的眼神像看渣男一样。”

鹿乔乔轻抿唇瓣，哑着嗓音低声道：“……对不起。”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失态。

“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想哭就哭了，这有什么。”男人微微笑着，温声问，“现在好点了吗？”

鹿乔乔没说话，湿润的视线直直盯着海滩上正在挖沙堆城堡的一家三口。

他们看起来，好幸福。

沉默良久，鹿乔乔忽然哑声道：“我好羡慕他们。”

她也想有妈妈，想要爸爸的爱，想有一个其乐融融的家。

可是……

男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深邃的眸中浮起淡淡的疼惜之色。

他知道鹿乔乔没有爸妈，是被哥哥带大的。

所以，她会很羡慕别人，这再正常不过了。

鹿乔乔深深呼吸，微微抬头用力眨眼，逼回隐隐又要漫出眼眶的泪水。

“我妈妈生我的时候突发羊水栓塞，我被抢救了回来，但是我妈妈却永远的离开了……

那个时候，我大哥才十岁，二哥六岁，他们都因为我，没有了妈妈。”

小姑娘的表情看起来那么自责，那么悲伤，周裴想抱抱她，可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柔声安慰道：“那不是你的错。”

鹿乔乔扯着唇角，笑的比哭还难看：“哥哥也是这么说的，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可是怎么会不是我的错呢。如果妈妈不生我，就不会……”

说到这里鹿乔乔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他们所有人都不怪我，甚至因为我生下来就没有了妈妈，而加倍的宠我，爱我。”

“听哥哥说，爸妈是青梅竹马，非常相爱。八岁以前，我以为唯一一个厌恶我，憎恨我的人，应该就是爸爸了。”

“他从来不跟我说话，不叫我，不看我，偶尔的短暂相处中，他的眼神总是冷漠的。”

“我以为他恨我，恨我害妈妈离世，害他失去了妻子，可是……”

说到这里，鹿乔乔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瞳孔微微放大，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度恐惧痛苦的事。

周裴见她这样，满眼心疼的伸手温柔轻抚她的后背。

“八岁那年。有天，大哥出差不在家，二哥因为研学活动也不回来，恰巧家里阿姨的孩子生病，她要请假回去照顾孩子，所以家里就只剩下了我和爸爸。

那天，爸爸非常罕见的把我叫去了他的书房。

他看我的眼神是从没有过的温柔和疼爱。他说他爱我，他说看我一天天成长，长得这么漂亮可爱，他感到很幸福很高兴，他说妈妈一定也很高兴。”

“我一直以为爸爸是恨我的，可没想到，他竟然说他爱我。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好开心好开心。”

“保姆阿姨为我做完晚饭就回去了。爸爸以前从不跟我一起吃饭，那天我想，或许爸爸愿意跟我一起吃饭了，所以我满怀期待的敲响了爸爸的房门。”

“我敲了很久爸爸都没开门，然后我大着胆子自己进去了。”

“……那天……我，我看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画面……”

鹿乔乔整个人抽泣起来，眼泪簌簌而下。

周裴伸手拭去她的泪水，心脏跟着一阵阵的抽痛。

鹿乔乔边哭边道：“我爸爸自杀了……他就那么安静的躺在床上，床头柜上放着一把带血的水果刀……他的手腕上，好长好深的一条血口，床单上，地板上，全都是血！

我，我当时整个人都吓傻了，钉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等到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门被我不小心碰关上了。我想去开门，想打电话找哥哥，想找人救救爸爸……

可是，可是门锁坏了，我打不开，我打不开……我用力撞，怎么样也打不开……”

说到这里，鹿乔乔彻底绷不住情绪，崩溃绝望的抱头扯着自己的头发。

周裴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人大力撕扯着，疼得几乎要窒息。

男人再也顾不上其他的，一把将情绪激动的鹿乔乔拥入怀中，手紧紧抓住她的手，阻止她自残的行为。

“没事了鹿乔乔，都过去了，别怕，别怕，我在。”

他一遍遍的低声安抚，可是鹿乔乔已经陷进了自己的情绪里，什么也听不进。

“后来，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停电了……我，我走不出去，我想叫爸爸，可是满地的血让我害怕……”

“周围好黑啊，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看到我爸爸僵硬发白的身体和满地鲜红的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天的夜好长好长，长得像是过了一辈子……我甚至感觉自己跟着爸爸一起死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大哥出差回来，才终于发现了我和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