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

刘芒瞒着朱夭，跟几个兄弟东拼西凑借了一万块钱，连同户口本一起差人送还给朱夭的父亲。

他始终觉得，既然跟人家结了婚那就该对妻子好，担起一个作为丈夫该尽的责任。

一万块钱在那个年代并不算少，农村里很多正常的家庭正常嫁女儿的彩礼钱也不过3000块到6000块这样。

虽然朱夭的父亲对她不好，两人也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但刘芒的家教严格，父母从小就教育他大丈夫要有所为有所不为，给他树立了正确的三观，所以刘芒从内心深处觉得，对待未来的另一半，该有的礼数总该是要有的。

不管对方有没有开口问他要，他努力给就是了。

范伟哥带着户口本跟一万块现金回到了金鸡村。

他们跟朱夭的后妈和父亲解释说，朱夭病重活不了多少天了，他们把她嫁给了一个家庭富裕，跟朱夭一样得了癌症并死了一个礼拜的年轻男人，他们把户口本迁了出去，到时候等朱夭病死的话就把两个人埋在一起，男方家会给他们夫妻俩一块销户口本。

男方家不仅帮朱夭还清了债务，还多给了一万块他们，让他们转交给女方的父母当彩礼。条件是，朱夭死后，遗体要跟他们儿子葬在一起，女方家人不得干涉。

说完，范伟哥还把一张朱夭躺在医院病床上，脸色惨白吸着氧气，穿着病号服，浑身插满仪器，脸颊瘦到凹陷变样的照片递给朱大昌夫妻俩看。

当然这照片是她找人p的。

目的是为了让朱大昌夫妇更加确信她患了癌症并且命不久矣。

“这是朱夭的照片，她走不了路，说好歹家人一场，想让你看看她最后的样子。”

朱大昌接过照片看了一会，他望着手里那沓红灿灿的一万块钱，心里沉甸甸的，仿佛压着千斤大石，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他颤抖着手，轻轻的抚摸着照片上的女孩。

这是他的女儿，他苦命的大女儿啊。

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后来又被他这个父亲跟后妈苛待，出了社会没多久又患上重病，他这个做父亲的压根拿不出钱给她治病，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病死，直到她快要病死了，还要把自己卖给别人配冥婚，他这个父亲当的当真是相当之失败，这样想着，朱大昌那双老眼流出了眼泪。

“啊夭她，在市里的哪个医院治病？”

范伟哥自然不能实话实说，他摸了摸鼻子：“你女儿早就放弃治疗了，现在住在男方家里等死。”

朱大昌声音哽咽：“我能不能去看看她？”

他也不想做的这么绝情，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家里有四个孩子要养，存折里的所有积蓄加起来才3万块钱。即使他瞒着老婆把那3万块钱拿出来给朱夭治病，那也只不过是杯水车薪，顶多让朱夭多住几天医院多活几天而已，最后还不是难逃一死。

早死晚死都得死，与其这样还不如早点死，早死早超生，说不定到了阴间，还能早日投到另一个好家庭去，还不用白白浪费那三万块钱。

范伟哥僵硬的笑了笑：“不能。”

给他去了，发现朱夭活蹦乱跳的健康得很，那之前撒的谎言不就都穿帮了吗？

身后站的几个爆炸头面面相觑，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

这算什么？鳄鱼的眼泪？

女儿生病连问候一句都没有，不肯出钱治病，也不肯去城里找人，直到女儿把自己给卖了换了钱给他，他又假惺惺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装可怜，装出一副自己很爱女儿得样子，表面看上去很难过，说想要见一面女儿，身体却很诚实的把一万块钱给老婆收了起来。

既当婊子，又立牌坊，又当又立，最是令人不齿。

史珍香用三角眼恶狠狠的斜了他一眼，粗暴的把丈夫手里的红钞票全部夺走，还一巴掌拍掉了朱大昌手里的照片。

“看什么看？她都快要病死了，有什么好看的，你也不嫌晦气。”

照片轻飘飘的掉落在地上，被她一脚踩住。

“你们等会儿在走，我先看看这钱数量够不够。”

史珍香吐了口唾沫在手指，把一万块钱摊开一张一张的从头数了一遍，一边数一边摸一摸，数到最后确定这一万块钱全部是真币，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一改之前的嚣张跋扈，一口一个大哥的叫范伟哥，还热情的招呼他们进屋里喝水。

“大哥，你们要不要进屋里坐坐，喝杯水再走？”

范伟哥连忙摆手拒绝。

他看见史珍香那口大黄牙就觉得恶心。

何况她人又那么恶毒。

人毒牙黄心肠黑。

谁知道喝了她的水会不会被毒死。

“谢谢，您太客气了。我还要回市里去收其他人的债务，今天就先这样吧。”

说罢，他让一个绿毛把朱夭的照片捡起来带走了。

……

仲家。

仲管美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块壁挂式的家用小圆镜照看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女人额头宽大，鼻子扁平宽大，下巴比之前更加尖细，脸色蜡黄，面容憔悴，跟峨眉山的老猴子长得越来越像了。

她张开了大嘴巴，做出龇牙齿的动作，只见牙齿上排的前面由于缺少了两颗门牙，黑洞洞的，非常难看。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副模样，像极了村里那个活了一百零八岁还没死的九婆，她牙齿全部都掉光了，一张开嘴就只剩下粉色的牙龈，讲话漏风，有些话的发音还会变音，跟人聊天时还时不时会漏口水出来……

仲管美越想越气，她只不过是出去吃了个麻辣烫，看见一个衣着暴露打扮的妖里妖气的女孩，看不过眼随便点评了两句而已，就被人打掉了两颗门牙，敲断了一双腿，还被拍了艳门照。

更悲催的是，事后她让哥哥去警察局报警立案，想要找出害她的凶手，并索要赔偿，但警察局那边只是来医院询问了一些问题，做了笔录，说会认真调查，然后就一直都没了下文。

期间仲有谋也去过问了几次，但都被警察的一句“请您放心，我们在这边会尽快查出凶手是谁，你们回家里等消息吧，有什么事情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给打发了。

“嫌我是麻烦，嫌我是累赘，嫌我花钱多，去死，你们通通去死吧。”

“叮铃哐啷……”

仲管美愤怒的把镜子摔在床对面的墙壁上，镜子和墙面剧烈撞击立马碎成渣渣。

她从床上滚下来，整个人趴在地上，匍匐着身体，用双手慢慢爬进厨房。

在医院住了十五天，回家又住了一个月多，她还是没办法接受自己被敲断腿站不起来的事实。

医生说，她的腿伤的挺严重的，但好在及时医治，卧床休息3个月后就可以拄着拐杖慢慢锻炼走路，大概需要半年的时间才能慢慢恢复，但具体恢复情况还是要看个人体质。

在医院是仲有谋和李大嘴两班倒照顾她，仲有谋白天来，到了晚上李大嘴就顶上，刚回到仲家那几天也是。

但后来大姐仲石痴跟姐夫吵架，一气之下就带着三个孩子回了娘家，然后就变成了，白天仲石痴照顾她跟自己的三个孩子，晚上仲有谋照顾她，李大嘴则白天出去给人家干杂活，晚上则好好躺在床上休息睡觉。

仲石痴的三个孩子，大的是儿子，小的两个是女儿，大儿子又懒又馋，还总爱偷钱，偷不到钱就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哭哇哇的。

两个小女儿很调皮很娇气，年龄相差一岁，一个五岁一个四岁，姐妹俩经常打架，不管谁打赢了，最后两个都会一起哭。

仲管美本来就心情不好，需要静心养伤。自打大姐回娘家后，仲家每天都热闹非凡，鸡飞狗跳的。

每天白天不是听到大姐的三个孩子吵吵闹闹，大姐教训孩子的声音，以及村里的一些长舌妇借着“关心”的幌子来探望她，实则是来看她笑话，说了一堆让人听了心里难受的话，甚至有一个还说她腿就算养好了也是个瘸子，要把她介绍给一个50岁离婚带两娃的男人，把她气个半死。

就是晚上大哥和母亲埋怨为了照顾她有多辛苦，住院期间又花了，怪她不该多嘴多管闲事惹麻烦等等，这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是就连李大嘴也开嘴问了仲管美，要不要考虑嫁给那个50岁的老大叔，说人家家里开猪肉脯，有一栋小洋楼，家庭条件不错关键是还不会嫌弃她腿瘸，即使她以后站不起来需要终身坐轮椅，那个男的也不会嫌弃她……

这些话就像有成千上万只讨人厌的苍蝇在她耳边嗡嗡叫个不停一样，使她的心情一落千丈，整个人变得很压抑，狂躁，敏感自卑，动不动就会因为一点点小事而崩溃大哭。

这不，早上因为仲石痴煮了一锅绿豆粥，而仲管美不喜欢吃甜的食物，所以她要求大姐重新煮大白粥炒青菜，仲石痴又因为两个小女儿打架哭闹要安抚她们，没有空给她做，劝她将就一下先吃一碗绿豆粥填饱肚子先，中午在煮白粥。

仲管美直接甩脸色发火，把大姐端给她的绿豆粥给打翻在地上，又哭又闹，骂仲管美自私冷血，为了照顾自己的小孩，就对她这个亲妹妹不管不顾，骂仲石痴不该娇惯孩子，慈母多败儿，不听话就拿棍子打，打到他们听话为止，还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小时候不教育，长大了就会去杀人放火，严重点还会杀父母。

仲石痴嫁给欧阳辉后霸道惯了，在夫家她就是天，从来只有她骂别人的份，别人哪敢骂她，再加上她跟老公吵架心情本来就不好，回到娘家没得休息不说，还要给妹妹擦屎擦尿满足她的各种无理要求，即使是做到了这个份上，还要被妹妹指责辱骂，她实在是忍无可忍。

所以她当场跟仲管美吵了起来，骂妹妹有神经病，想死就赶紧去死，不要拖累全家人，吵着吵着，两姐妹变成了仇人，仲石痴又气呼呼的收拾东西带着三个孩子回夫家去了。

仲石痴走后，没人在家照顾仲管美，她饿了一早上，一个人去不了厕所拉尿，只能穿着裤子在床上拉。

她拉湿了裤子，又没有人给她换，她躺在床上悲愤交加，觉得全世界的人都不是好人，越想越难过，觉得活在世上没有意义所以就爬进厨房，想要拿菜刀割腕自杀。

“既然你们都嫌弃我，不想照顾我，那我就死给你们看。等我死了，你们就知道自己错了，不该这样对我，我要让你们后悔终身。”

仲管美试着用双手爬上灶台，两把菜刀就插在洗菜的水槽旁边。

她努力攀爬了几次，都够不到，累的趴在地面休息。

“老天爷，我想死你都要干涉是吧？别以为我会妥协，我今天一定要死给你看。”

她骂骂咧咧，慢慢挪动身体，爬出大厅，爬出院子里，去大门口右边的小房子里，挑了一瓶气味比较淡的农药出来。

然后，拿着这瓶农药爬到厨房里，爬上餐桌，把半瓶农药倒进仲石痴煮的那一锅绿豆粥里。

仲管美用盛粥的大木勺在锅里不断的搅拌，脸上露出了癫狂的笑容。

“叫你们让我嫁老男人，叫你们骂我是瘸子，你们无情就别怪我无义，你们该死你们通通都该死……”

“一锅绿豆粥，送你们上西天，哈哈……”

……

李大嘴今天去村里给人家包装柠檬，一箱2块钱，10箱有20块钱。

村里有很多空闲的老人都跑去做，因为人数有点多，柠檬数量又不是很多，所以每个老人规定最多只能包装10箱，多了不给钱。

按照以前的话，10箱柠檬李大嘴很快就能包装完了。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只包到了5箱这样，就感觉有些吃力，感觉身体很累，气喘吁吁的，还有些恶心想吐。

“呦，大嘴，我都包完了，你怎么还没包完？你平时手速不是挺快的吗？”

村里的姜兰兰把刚包装好的10箱柠檬堆放在一起，站在李大嘴旁边，用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

她跟李大嘴年纪相仿，是村里仲阳春的老婆。

“嗨，别说了。不知道今天是怎么回事，总感觉身体不太舒服，有点恶心想吐。”

李大嘴今天出门忘带毛巾，她把衣服掀起来，用自己的衣服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

姜兰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发现李大嘴的左侧脖子旁边有一个淡紫色的草莓印。

她想起这些日子卖水果的石旺财老是来找李大嘴，两人还经常一起出去玩，她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大嘴，我记得你当初怀你家三个娃娃的时候，都会吐得很严重。你现在不会是老蚌生珠，要生四胎了吧？”

李大嘴眼睛一瞪，朝地上吐了口口水，立马矢口否认。

“我呸，你放什么狗屁。我男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我跟谁怀孩子？跟鬼啊？”

她有些心虚，加快了包柠檬的速度，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姜兰兰以为她生气了，连忙赔着笑脸说：“唉呀，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你至于这么生气嘛。”

是不是生四胎不知道，但这女人一定跟石旺财那男人有猫腻。

鳏夫寡妇凑在一起，孤男寡女天雷勾地火的，大家都一起饿了那么久，说他俩没啥鬼都不信。

李大嘴很快就包好了一箱柠檬，她沉着脸表情很凶，继续包下一箱。

“老娘都一把年纪了，以后这种玩笑你还是不要开比较好。省的被有心人听了去，我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都怪石旺财那个死色狼，一个月前骗她去他家吃饭，说要给她看看他的存折存了多少钱。

结果吃完饭后，存折没见到就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就一丝不挂的跟他躺床上了。

她早就经过人事，又生了三个孩子，哪里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姜兰兰见状只好跟李大嘴道歉，怕得罪她。

“好好好，不说不说。对不起，是我错了。”

她说完就去找老板检查货品，然后结钱走人。

“哼。多管闲事。”

姜兰兰走后，李大嘴非但没有停下来，而是加快速度把剩下的柠檬给包好了，准备对账走人。

“嘴嘴。”

石旺财踩着点开了三轮车过来接她，他把车靠右停在路边。

这老头自从得到李大嘴后，每天打扮的骚里骚气的，次次去见李大嘴都拿着一支玫瑰花送给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两有一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