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闵第一次觉得，原来言安若除了是不顾他兄弟死活的任性大小姐之外，还是个诡辩奇才。

刚才那一番话，他居然觉得很有道理，诚恳地点了点头。

“那年全国从每个省会城市抽调了八到十个人去西南边境线支援金三角的大型围剿行动。我第一次见到莫离，是去的第二天，在集体宿舍里。”

五年前，西南边境线。

“那边睡觉的大高个，是新来的？”程闵小声问同批次过来分在一个宿舍的马克杰。

马克杰讳莫如深地跟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将他拉出宿舍外才小声说：“大前天就从华都来了，来了之后就直接去了东边小林子，今早才回来。”

东边？

东边这几天都在交火，属于正面硬刚，连续抬回来好几个重伤的战士。

程闵皱了皱眉，站在门口向里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将门轻轻带上。

一直到晚饭的时候，程闵都没有再见到那个大高个，他有些担心，便提前回来宿舍。

边境部队的环境很艰苦，就连特供给他们的集体宿舍，都是好不容易匀出来的，十多个人一间，全是上下钢丝床，但没有人会抱怨。

他记得之前那个高个子是独自躺在最角落里下铺，可是现在人却不见了。

“阿闵，快，快！”马克杰从外冲了进来，“去库房领枪，有两伙雇佣军火力全开地越过了四号线，和五号线。”

“糙！”程闵也顾不上手里的东西，随手一放就跟着马克杰急匆匆地前往集合地。

“全体都有，1排2排已经在最前线展开对线，目前已经将他们逼退在了五号线之外，我们3排从分两组左右包抄！”

“记住犯我国界者，格杀勿论！”

“是！”

硝烟弥漫，火光冲天，大地在颤抖，空气里弥漫着浓厚的血腥味。

突突突！

一梭子弹贴身擦过，在程闵作为掩体的巨树旁，扫出一个扇形的土炕！

“我糙你他妈！” 血腥顺气管反冲上喉头，程闵冲了出来，对着河岸线一顿扫。

几个雇佣军显然对无差别扫射还是有所忌惮，土滩上晃动的人影散去大半。

程闵这才松了口气，靠着最近的一棵树，微微喘息。

突然，厉风呼啸，程闵觉得有人从头顶飞出，当他察觉不对时，已被人扑倒，下巴重重磕到了地面。

“糙！”程闵眼前黑青交错，下意识想摸枪，可一下秒，脖颈就被人从后狠命一勒。

对方不知道说了一段什么国家的鸟语，程闵虽然听不懂，但那口气明显就是嘲讽。

“妈的，白面佬，这里是中国！”程闵用尽最后一丝濒死之际的力气，一肘顶上了那个人的肋骨！

那人陡然松手，程闵挣脱开桎梏，第一反应就是跪倒在地按胸狂呕，可是灵魂深处滔天的怒火却支撑着他不敢松懈，巨颤着双手捡起自己的枪。

突突突！

之前土滩散去的雇佣兵又回来了，来的人居然是之前的一倍！

他们不是走了，而是发现这边的战士较少，想以这里作为突破口越境！

程闵下意识抱住头闪避，不间断的枪响在耳边炸起。

砰！砰！

离他最近那名雇佣军的胸前出现了一个洞，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

紧接着，八九个持枪的战士，从四处冲了出来。

“莫离，你他妈的再擅自行动。”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开口，“老子就关你三天禁闭！”

“李排长，打完再说。”冷冷的声音响起。

是那个大高个，程闵抬头。

啧，李排长像是习以为常，扭回头将不满全部撒在越来越近的雇佣军队上。

枪弹如暴雨倾盆，参天大树与漫天土灰爆开，惨叫不绝于耳，但战士们没有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将人逼出四号线之外。

“~%?…,# *u0027☆u0026℃$”对方领头的不知道在气急败坏下说了句鸟语，后面的两个手下居然扛着小型迫击炮，狰狞地看着中国边境线旁不顾一切守卫国土的战士。

轰！！

“撤退！”李排长吼道：“他们开炮了，让支援的警察先撤，我垫后！”

话音刚落，又是几梭子弹不知从哪个方向射来。

枪声炮火震动，李排长的腿不可避免地中了两枪，脸色晦暗地看着面前的人：“你他妈的还不走？”

“走了，又回来了。”莫离顿了顿，声音里毫无波澜，“想问问排长，禁闭从哪天开始算。”

潮湿的河水泥土气息中，隐约夹杂着一丝铁腥，李排长没有回答，眼里却闪着精光。

最后，莫离将无法行走的李排长从前线背了回去，自己肩膀上也中了一枪。

边线的医疗物资也有限，仅仅只是敷了点麻醉后便直接取弹，包扎。

全程，李排长都是靠着大骂莫离这一个礼拜有多么不守规矩，等自己痊愈了要怎么整他熬过来的。

而莫离却始终一言不发，眼睫安静垂落，仿佛坐在椅子上被手术刀挖进血肉的不是自己。

待他回到集体宿舍，天色已经微微泛白，程闵一直没睡，见他终于回来，翻身下床，“你好，我叫程闵，昨天，谢了。”

莫离坐在下铺床上，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莫离。”

程闵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是告诉自己名字，有些高兴，“你在华都是武警还是特警？我是江云分局刑侦队的，我...”

一直没有什么反应的莫离，在听见江云两个字的时候，微微皱了眉头，就连换衣服的手也顿了顿。

程闵却是没有察觉到这个细小的动作，还以为只是牵扯到了他肩膀上的伤口，关切地问：“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莫离的语气很冷淡，似乎也不爱说话，自顾自的将上衣脱下，从背包里拿出件干净的换上。

程闵看着他换下来的那件T恤上全是斑斑血迹，不禁想起昨天杰克说这个人刚来就不要命般直接去了前线，半开玩笑说：“这么拼，不怕家里人担心？”

莫离抬眼定定地道：“我没有家人。”

没有家人？他长着这么帅的一张脸，女朋友总该有一个吧？

程闵张了张嘴，但又把话咽了回去。

莫离换好衣服，躺在床上，房间里都是困极了的粗壮呼吸。

良久，程闵好像听见，下铺的那个人喃喃说了句：“既然我死在哪都行，还不如壮烈点，死在战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