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脖上的伤隐隐作痛，楚云颂明白，太后的这番微妙举动，对象可以是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是她自己。

原书中，太后原为先帝的皇后，膝下有一子，立为储君，曾在先皇驾崩前夜，不明不白死在皇宫中。

太后一直认为是凤钦所为，一夜白头，悲伤过度，神志也不清醒，整日疯疯癫癫的，自锁坤宁宫，凄凉度日。

今日亲眼所见，才知太后的处境又岂是能以凄凉二字衡量，曾经的内廷后三宫之首，落到今时，犹如破败废墟，杂草丛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服侍太后的宫女跑出来，像是已经皇宫中被遗弃的一角。

流云草。楚云颂。

她一阵悚然，两者其中都有一个云字。太后疯癫疯傻，交流都成困难，又怎会特意开辟一处空地，饲养花草。

还是说，太后时到今日，疯傻仍未忘记的刻骨的仇恨中，除凤钦外，也有一部分留给了楚云颂。

女帝登上皇位，经由而过的是权倾朝野的丞相凤钦，踩踏而过的是名正言顺的前嫡长子太子的血，潜意识中，太后仍然对楚云颂恨之入骨，但凡一认出，像是死都要拉着她一同下地狱。

幸好没有人给太后尖锐的金属利器。不然一刀下去，就不是淤青这么简单。

楚云颂突然有种死而后生的后怕感。

“太后娘娘已经疯了，求陛下饶太后一命。”

太监的话语把楚云颂的心神拉回来。他仍伏跪，没有起来，没有人看到底下的他扭曲的神情，紧紧咬着后槽牙，神情中满是仇恨，语气和姿态却卑微到极点。

太后神志不清，现在就是个自锁坤宁宫，无人问津疯疯癫癫的傻子，对于女帝来说，已然全无威胁，留下她，还能挣个皇家孝名，其中几分真心无人会死究到底。

所以为何又要带走太后。

“你先起来，”楚云颂继续问道，“朕有话要问你。”

太监指甲抓了一把泥土，扣进地里，最终还是缓缓松开，起身站直，低垂着头，“陛下请讲。”

“你是谁？”

“奴才是尚工局的恭使蔡忠。”

楚云颂搜寻一遍记忆，实在没想起来相关的情节，应该是书中未提及或者是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不过也不排除恰好忘记。

楚云颂有种荒诞的感觉。原书中的种种情节记忆，正一点点消退，她越来越记不清楚，那些角色的名字，微小的细节。

一切越发想隔了一层雾，犹如冥冥中有天道投落，阻止她提前探寻未来前路。

楚云颂随口问道，“这里是坤宁宫吧。”

蔡忠迟疑了一下，“是的，陛下。”

楚云颂越过蔡忠，用鞋尖踢了踢掉落地上的食盒，又看向洒了一片的糕点，“朕吃过这种糕点，是尚膳局送来的，味道还不错，拿来坤宁宫，是准备给太后的吗？”

蔡忠沉默不语，楚云颂继续说道，“这里既是坤宁宫，你又是尚工局的人，尚膳局的人手究竟稀缺到什么地步，才会让你代拿来坤宁宫，还是说你与太后主仆情深，非要过来探望。”

“回陛下，太后娘娘对奴才有恩，这份糕点，是奴才自作主张送来坤宁宫，与太后娘娘无关。”

“你不用急着帮太后撇清关系，”楚云颂招手，让人把太后带过来，“朕对太后并无杀意。”

蔡忠仍是垂着头，但若是细看，就能够看到他身体僵硬了一瞬。

“放了她吧。”楚云颂回头吩咐道。

“陛下，她犯下的可是弑君之罪，您脖子上的伤还未好，怎能不加问责就放走她。”有人心生不满。

蔡忠这才抬起头，匆匆看了一眼楚云颂。她的颈脖淤青明显，蔡忠很容易就猜出这是太后所为，隐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放了吧，她是太后。”楚云颂重复道。

并在心中补充，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起码明面上她属于太后仇人凤钦的阵营，吃的是前任储君已死才登上皇位的血红利，看失势后的太后如此可怜，她倒也动了恻隐之心。

人群中阵阵惊呼，窃窃私语。

“太后娘娘？之前不是有传言说她去了吗？”

“太后娘娘怎会变成这副模样？”

太后被松开，茫然站在原地片刻不动。她的双眼受伤，看不见前路，也看不见周围的人，方才听到的熟悉声音也没有再响起，在原地茫然站立一会儿后，就开始跌跌撞撞乱走。

有人去扶她，也立马被推开。

偌大一个坤宁宫，竟连随身服侍的宫人都没有，不得不说现在太后的境遇，实在让人唏嘘。

“你们刚刚搜过坤宁宫，有没有宫人当值。”楚云颂问道。

有一部分人的目光向后面的方向看去，楚云颂顺着看过去，正有几人准备偷偷溜走。

见所有的目光都转过来，犹如钉子般把她们钉在远处。

这五人被其他人推了一把，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到楚云颂面前行礼，异口同声道：“奴婢拜见陛下。”

原来她们一直混在人群中，看见太后胡乱冲撞圣驾也不出声，就在旁边看着，许多宫人看她们的目光都变得不善起来。

楚云颂不悦道：“为何刚刚不出来。”

这几人，这个用手肘推了一把身旁的人，扭捏着不肯说话，又传递过去一般，轻轻扯另一边的人，互相暗示别人开口解释，都想要撇开责任。楚云颂不耐烦说道，“罢了，朕不想听你们说原因，待会儿你们去太医院另请太医帮太后看看眼睛。”

坤宁宫的宫女应承后，殷勤上前想要扶太后。

“啊——”太后挣脱她们，并不想让靠近，视她们犹如陌生人。

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坤宁宫的宫女也尴尬到不知所措。太后本就只是一个疯子，她们之中很多人都是后来调到坤宁宫服侍太后，心中本就有意见，跟着这样已经失势怎么看都没有机会翻身的主子，前途一片黑暗，又怎会尽心尽力服侍。

她们现在还过来坤宁宫处，尽管大多也是在闲聊不干活，也算是有良心，比那些连来都不来看一眼的宫女好些。

楚云颂也发现不对劲之处，偌大一个坤宁宫，就这么点宫人？

“其他人呢？”

她们抱怨道：“其他人估计这个时候都还在睡觉，平日里见一面都难。”

拿着月银不干活，也没人会收拾她们，谁让主子都是个傻子，坤宁宫的大宫女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楚云颂默立半晌，真的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夏，你去请太医过来。”

若是留给这些宫女，谁知道会不会转头就当做无事发生。

明夏微微屈膝，“奴婢遵命。”

趁楚云颂说话的时候，蔡忠压低声音，“太后娘娘，奴才在这儿。”

一直被坤宁宫宫女围在中间的太后，立马就转向那个方向，直冲冲撞开拦阻前路的人。

其中就包括楚云颂。

楚云颂还没搞清楚太后这是又怎么了，就有宫人跑过来紧张兮兮道：“丞相大人来了。”

“来就来——你说啥，凤钦到了？”楚云颂险些表演原地平地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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