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小儿！”

宁高往身前喷出一口血。

“你当真以为洒家是奉丞相之命吗。”

他成功让往外走去的楚云颂驻足。

宁高欲言又止，很快就被火烧的铁烙贴在胸前打断，痛苦哀嚎，说不出话。空气中弥漫着肉被烧焦的味道。

楚云颂抬手命人停下，冷眼旁观，等宁高自己缓过那一阵生不如死的剧痛，才说道：“你什么意思。”

宁高粗喘开口：“洒家如果没猜错，另一个失踪的宫婢就是你这皇帝小儿。”

外朝的人收不到风声，只会以为皇帝有事或者不想上朝。宁高是宫里的人，又是能接近自己身边的人，知道失踪不足为奇，猜出也不难，楚云颂神色未变，等着宁高继续说下去。

“就因你这皇帝小儿，丞相过来责问洒家，洒家不得已忍痛斩了几个洒家辛辛苦苦培养的心腹，还要把洒家这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再找不到你，下一个就是洒家，”宁高恨恨道，“后来你倒是潇洒回宫，跟没事人一般，洒家却要跟着你担惊受怕。洒家也只不过抓了你的一个小宫婢折磨，就要洒家折磨到这种程度。”

宁高抬头怨恨地看着楚云颂，神色狰狞道。

“皇帝小儿，害那个宫婢的不是我，是你！”

“住口！”

无数阴暗的暴戾情绪上涌，楚云颂怒喝出声，手顺势往前一推，待回过神来，只觉得手背濡湿淋漓一片。

黏稠温热的鲜血在她指缝滴落到地上，楚云颂长久地僵硬维持在同个动作，脑中茫然到空白一片，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

视线延伸而去，她紧握着一把匕首，掌心镇住匕首的刀柄，再往前，雪亮的锋芒毕露，大半没入宁高的颈脖。

她从来没有想过，人的皮肤，会像是一张纸般脆弱，仿佛轻轻用匕首一推，就能够轻易没入宁高的血肉，再横向一拉，就能切断宁高颈部的血管。

回想起来，那一瞬间，愤怒而暴戾的阴暗情绪铺天盖地涌来，她握刀的手很稳，刺向宁高也无半分犹豫。真正杀了宁高后，楚云颂的手臂却在抖，渐渐传到全身。

自己杀人了？

楚云颂被烫到般收回手，脸上血色褪尽，如坠冰窟。

宁高在楚云颂手上一刀毙命，圆睁眼睛断绝呼吸。他在激楚云颂失控，结果也如他所愿，甚至出乎他的意料。

楚云颂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

此举，也在众人的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年纪如此小，看起来连见血都会晕倒的皇帝陛下居然杀人了！

忽略溅到楚云颂脸上的点点鲜血，她站在此处，身披洁白貂裘，毛绒绒的领口立起，衬得小脸白净如雪，眼睛清澈灵动，没有皇帝高高在上的气场，反而更像个富贵人家捧在手心无忧无虑长大的千金，别说杀人，就算是走进这暗室，都让人担心她的衣摆会不会拖到地上的污泥。

楚云颂袖中的手自然垂落，指尖滴出鲜血，悄无声息融入地中，浑身细细地发抖，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姝慎沉默着上前。楚云颂强自打起精神，笑了笑，“没事，朕只是觉得有点冷。”

她垂眸。手上的血已把白净披风染红，龙纹刺绣也沾上血迹，浓郁的血腥铁锈味扑鼻而来，几欲作呕。

……

温泉水自宫外直接引入，径直通往紫宸殿，在园中蓄水。水面平静，艳红的花瓣在水面飘动，忽然，水中破出一头长发，分开两侧，露出少女的沾满并不断低落水珠的脸庞。

水温一直维持在适宜而微热的温度，楚云颂已在此泡了整整两个时辰，亲眼看夕阳在殿上高瓦处沉下，残月升起，夜晚降临。

干净的衣服都摆在温泉池边，就在楚云颂身后，本该伺候的宫女都躲到远处，不敢靠上前。

这是陛下的命令。

全身皮肤都泡得发白，略显浮肿，楚云颂还是没有起来的意思，靠在岸边，仰望惨白的残月，心中一动，伸手将放置在岸边的匕首拿在手中，摩挲过刀鞘凹凸不平的花纹。

她记得已将匕首压在木箱最底下，并亲手盖上木箱，到底是什么时候又拿出来了，楚云颂并无记忆。

有时候，人的记忆确实会出错。

或许她真的只是忘了而已。

只是楚云颂长久地盯着匕首，总觉得说不出的诡异，很容易就想起，宁高的死。

就算宁高罪有应得，那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楚云颂不长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杀人。

快忘掉！

楚云颂默念道。

对于她来说，这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忘了最好。

楚云颂起身踏上岸，草草披了一件里衣，就往里屋走去，身后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宫女闻声过来为她整理仪容。

说来惭愧，到古代这么久，楚云颂还没学会穿这繁琐的衣物。

姝慎行礼，前来通报，“陛下，太医院来人求见。”

太医院？八成是红豆那边来消息了。仅剩最后一件外衫没有披上，楚云颂便往外走去，拿着衣裳的宫女神色犹豫，手里拿着被楚云颂落下的外衫，恨不得追上去给陛下套上。

姝慎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宫女们福身退下。

太医院派过来通报的人是辛岐。

楚云颂风风火火地走出来，“怎么了，红豆那边是不是醒了？”

辛岐站在原处，低着头，许久才慢吞吞点了点头。

楚云颂说不上是急性子，但在红豆这件事上颇为上心，见辛岐点头没有否认，当即就让人准备歩辇，不，来不及准备了，直接前往太医院。

她去时，红豆所在养伤的房间正往外走出太医。

“红豆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楚云颂问道。

太医纷纷驻足行礼，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

“回禀陛下，红豆姑娘已无大碍，她的求生意志实乃老夫生平罕见，因此能撑过来，也是福大命大，大难不死，日后必有后福啊。”

该人是太医院中颇有地位和名望的老人，他的诊断是如此，其他人也皆是附和，都道往后只需要好好休养，身上的伤势就能慢慢好起来，不会留下太大的后患。

“多谢了。”

无形中，楚云颂松了一口气。

若是红豆无法醒来……宁高死前的话再次回响。

幸好，情况还不是最为糟糕的那种。

除红豆外，房间中只留一直在照顾红豆的钟佩兰和一名正给红豆换药的女医。

红豆趴在床上，此刻正上到背部的药，脸侧向一边，正咬着牙承受痛苦，又时不时咧嘴倒抽凉气。

“陛下！”

看见楚云颂，红豆短暂的兴奋后，立即就想要起身行礼，被钟佩兰按住。

“别动，朕是过来探望你的，可不想你加重病情，你先躺好上药，小心伤口裂开。”楚云颂站在旁边看女医处理红豆的伤口，发现已然有所好转，起码不再像初时那般流脓发臭。

女医不小心触碰伤口时加重了力度，红豆痛得当即就流下泪水，咬住枕头呜咽出声。

楚云颂在心中愧疚叹气，“让你受苦了。”

书中红豆与自己可以说是除了最开始在落魄时的施善之外，其余并无交集。那边楚云颂想报饭恩，寻不到人，也放弃了，对于红豆来说，她甚至连该有的回报都没有。

但最后宫中混入刺客时，却是她在众多宫人之中，义无反顾地冲出来想要挡在楚云颂身前。

更令人唏嘘的是，红豆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刺客的剑刃带到，看起来就像是在混乱中慌张逃走时，不小心撞到刺客的剑刃上。

这回红豆已在生死边上走一趟，不该再有第二回。

楚云颂暗暗道。

“红豆！”

一直跪在床边看着红豆的钟佩兰，忽然慌乱大叫。

不知何时，红豆竟晕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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