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看见丁添男的时候，林思语有些认不出她了。

她曾经眼中带着少女温柔的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呆滞暗沉的眼神。整个人像突然苍老了十岁，脸上不再是软弹的肌肤，在浸过油烟和过度操劳外，脸上油光发亮。她的头发也不再整齐梳理，随意的用一条灰蓝色的头巾包着，已经和村里那些已婚妇女一样了。

那样在记忆中鲜活的，独立的，永远会抬着亮晶晶的眸子看着她的丁添男，此刻像是一滴莹润的水滴进入大海中，无迹可寻了。

更可怕的是，她抚摸着自己还没有显怀的肚子，有种认命的苍凉，“思思，我怀孕了。”

她也才16岁啊。

婆家人看她似乎看的很紧，连个独处的空间也不给，在林思语和丁添男见面说话的时候，她婆婆在后面正大光明的偷听。

丁添男露出有些拘谨的微笑，“思思，听说你去教书了，真的恭喜你呀。”她的表情没有了曾经的轻松，俨然把林思语当成了一个和她不同阶级的“上等人”，自我降低着自己的尊严，语气满是小心翼翼。

她觉得像林思语是有知识有文化的人，已经和嫁为人妇，每天为生计发愁的自己有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林思语的话像一根鱼刺一样横在喉咙里，上不去出不来，只能隐隐作痛。

她一只手拍了拍和丁添男握着的手，丁添男猛的抬起头，用黯淡的眼睛愕然的看着她。

她感受到了手里异样的冰凉感。

就像上次林思语陪她出嫁的前一天，在她手心里塞了一个银色的项链一样。

“思思，这……”

林思语握着她的手重了一下，随后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把那个残酷的消息告诉她，“好啦添男，我今天除了来看看你，还是要和你道别的。有个好心人愿意资助我上学，我过几天就要去荣城了。我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希望你好好照顾自己照顾孩子，生一个和你可爱的宝宝，等我将来回来会叫ta读书写字，做一个和我一样的读书人。”

丁添男的干巴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样，眼睛里有了名为渴望的亮光，似乎想对她说话，却被后面盯着的刘梅阴阳怪气地打断，“说的像我们虐待她似的！我们家一不打她二不妈骂她的，天天有猪肉吃，比她以前在家那苦日子好过多了，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刘梅说话夹枪带炮的，柳眉一竖对着丁添男使唤，“今天还有一头猪没杀，另一头的内脏也还没处理，还不去？做事磨磨唧唧的。”

林思语眉头一皱，正想出言反驳，被丁添男按下了，她对身后的刘梅说，“知道了，妈，我马上就去。”转头回来，神情有一丝希冀又带着忧郁，甚至夹杂着很多林思语看不懂的情绪。

“你为孩子想的那么好，那我就放心了。你放心去荣城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丁添男说着，语气温柔的好像回到了她出嫁前的样子。

当时的林思语还不懂她眼神里暗藏的意义，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丁添男的模样原来已经和梨花村的记忆一块远去了。

和丁添男告别后的林思语刚过来的时候就遥遥看到门口停了两辆白色的豪华小轿车，已经有不少人围在那窃窃私语了。

这么快？

林思语实在是佩服江松原的速度。

或许他一早就做好了各种准备。

还没等林思语上前，门一打开，为首先从里面出来林泽时和江松原，身后跟着林家人和两个保镖。

林择时态度恭敬，引领的样子像是皇上身边的太监，堆着皱纹的眼角露出难以自制的喜悦。

“实在是感谢江董事愿意资助我女儿上学，您是我林家的贵人！”林择时发自肺腑的感激，“我嘴笨，说不出文化人那样花里胡哨的话，但是我打心眼里感激您。要是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肯定当牛做马报答您！”

江松原听惯了这类虚伪空洞的话，不为所动，直到视线一转，看到人群后面的林思语，他才露出一个稍微充满人情味的笑来。

他朝她的方向招招手，林思语便像收到了指令一样乖巧的过来了。

“哎呀！林家有福气嘞！还有人资助上学！”

“那可不，要是思思读的好，说不定真能成为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呢！”

“读书这么有用呢？这个有钱人还要不要资助我家娃呀，他成绩也不错嘞！”

“于大妈，你就别瞎凑热闹了，你家于明倒数的成绩连鸡看了都吃不下米了！”

“老蔡家的，你什么意思！”

………………

林思语一步步走到江松原跟前，江松原似乎很满意她的乖顺，笑了笑，“你的身份证和相关证件你爸妈已经交给我了，思思，你看看，还需不需要带一点其他的物品？”

林思语看了看眼前笑的一脸猥琐的林择时，心想这么开心江松原肯定用了很多钱吧？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也是，大包小包拎着不方便，等到了荣城，我再给你们重新置办几套！”江松原转头看向林泽时，“林先生，去荣城我还要给思思她们办理入学的一系列事宜，我们就先走了。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她们。”

林择时和身后的方晓忙不迭点头，“是是是。”

林思语眉头一挑，她们？

林雅涵施施然地从后面走上前，拉起林思语的手，情真意切道，“思思，以后我们两个人可要互帮互助啊。”

江松原听到这话，耸耸肩心虚的一笔带过，“我想着，异地他乡的，你们姐妹俩一起也好做个伴。”

“这样呀。”林思语有种意料之外的惊喜。

“是呀。”

林雅涵的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神闪亮亮的像是星子。

林思语蓦然响起方晓的话，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你已经做出选择了，是吗？

七月中旬，纯白如雪的梨花已经凋谢完毕，它的果实在盛夏的骄阳里茁壮成长，在某一天褪去青色的表皮，长成饱满多汁的梨子。

可惜，林思语等不到梨花村九月时节盛产的甘甜梨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