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热闹闹的海神会已经是结束了三天了，最后一个被送来的女子，是一个乡绅家里面的闺女。那乡绅见到自己家的闺女被选中了，当下是哭的撕心裂肺，当下就要去抢人，一招就被那巫女给击倒了。

李逍他们还以为这些女孩儿当下就要被海神帮这些人给带走，但是直到众人把海神的神像给归位了，海神帮一众人的闹剧已经结束了，大家抬着那些钱财和货物开始走人了，海神帮也没想着带走那些女子。

倒是那巫女临走前对着众人约定了日子：“十五日之后，海神前来迎亲，在此之前，这些女子都该养在海神庙中。”

李逍当时还在嗤笑，这帮人就不怕人被抢走或者调包了？这如今三天过去了，李逍这才察觉到，海神帮那群人的用心歹毒。

要说那些女孩子们的家人确实有不少想要带走他们的女儿的，但是另一些村民们拼死护着，不允许他们得手，尤其令李逍感到齿冷的是，那些护的最为拼命的就是几年把自己的女儿给送出去了的人。

得知了这一结果的李逍，当下就不想参与这种事情了，这些村民，但凡逮到了机会就想着把自己承受过的苦难同样的附加于别人身上，在李逍看来他们是毫无同理心和怜悯心，丝毫不值得自己拯救。

但是很可惜，作为名义上的领头人的慧增却说什么也不愿意放弃，这两天已经是领着李逍他们接连拜访了好几位乡绅。那些乡绅原本看见是僧人上门还是客客气气的，但是一落座谈起了海神会的事情，当下脸色就垮了下来，没说几句话就是要赶人的节奏。这慧增本就是一个忠厚老实之人，见人家要赶人也是不敢多打扰，当下就是走人。

李逍跟着一路拜访下来几乎是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这帮人被赶了出来，完全没有了在姑苏城中时抢着做那出头鸟的架势。

不说话，并不代表李逍没有想法，慧增带着大家一连三天马不停蹄的拜访了当时在海神会上主事的八个乡绅。李逍对他们都是打量了很久，虽说这几十个渔村都是穷困无比，但是这些大户却是着实的富足，除了这个八个乡绅，这几十个村子中大大小小也有富户几十家，家家都是有儿有女的，而且家产也是不少，其中一户王姓的人家光是耕牛就有十几头之多，这在江南可是极其罕见的。但是这些富户纵使算不上是为富不仁，但也是自私自利到了极点的存在，几乎所有的成本都在向底层摊派。

这海神会上的每一笔每一项实实在在的支出，大头都是那些穷苦百姓们出的。就说这每年供奉的铜钱，那都是按照人头给摊的，不下海的百姓算一个人头，下海的渔民算两个人头，这些本地的大户明明每一家都有着自己的大渔船，却都借口渔船是出租给乡里的，他们自己不下海，都是按照着不下海来交的钱，到头来凑不够钱，那些个富户其实都可以垫上，或者实际上他们只要按照下海的人头交了根本不会缺这笔钱，可他们呢？宁可挨打，一个个装死，让这些本就很贫穷的渔民们凑钱。

供奉给海神的猪牛羊更是这些渔民们家里的，他们平时出海打渔本就很难了，每年为了这些供奉，还需要几家集资养一些猪羊。那些富户们家里面总是算不上家财万贯，也是富足的很，万事都不肯多掏哪怕一个子儿，反而到处想着少掏钱。今年比往常的惯例多了一头牛，这牛是从一个村子里面买来的，事情了结大家要凑钱了，那些富户死活不掏这个钱，李逍第二日跟着慧增去拜访乡绅，眼看着那昨日还在哀求海神帮那帮人的乡绅，今日对上了那些上门要钱的穷苦渔民是何等凶恶。

要说这最不公平的当属是给海神娶亲的女子，那些富户人家的女儿们是从来不去的，被送过去的都是那些穷苦的渔民和村民的女儿。为了勉强安抚一下那些失去了女儿的人家，原本会每家每户出一点钱算做一个安抚费用，大户们也只是出个双倍钱的，就表示自己出了大力，就不应当选自己的女儿。可笑，摊派供奉的时候按人头出，摊派这抚恤费的时候按户头出，这大户人家相比于小户人家人数何止多了一倍？今年几个乡绅的女儿们也是被迫去选了，当下都是以为是那些“穷鬼”们出卖了自己，纷纷表示不仅今年不会出这抚恤费，还要这些穷人把前几年多给了抚恤费给送回来，李逍从那些穷苦人家口中得知了这一消息的时候更是被气笑了。

富户门如此欺压，李逍当下好奇那些穷人是怎么还能让这些富户代表乡里面去和那海神帮交涉。这下子，那些诉苦的穷人又开始支支吾吾起来，再三追问之下，尽是给出了些让李逍这个穿越者无奈的答案：

很多村民表示，这是没办法，只有这些人有文化，自己没文化，不仅容易被人骗，站出来也是没有人信服；

还有村民则表示，自己一家好几口只有自己一个壮劳力，如果自己出面交涉了出了啥事故，一家老小无人照应；

等等诸如此类，听的李逍是内心直摇头：真是欲求其活路而不可得啊，穷人总说自己苦，这样的压迫能不苦吗？可是这摆脱苦难的路，李逍实在是为他们寻不得。

李逍听着那些穷苦人家的诉说，这几天都是在长吁短叹的，但是同样听着他们讲述的慧增等人却是看着没有太多的感慨。要说这慧增也是一个苦出身，这般没有“同理心”，确实是惊到了李逍。

这边慧增忙活了三天，没有一个乡绅愿意出面对抗海神帮的，哪怕只是帮帮场子，并没有真的要他们做些什么。当下从最后一个乡绅家中出来了之后，也是开始长吁短叹起来。

李逍看着有些丧气的慧增罕见的嘲讽起来：“师兄别费这劲了，这帮自私自利的家伙，你敢指望他们？”

慧增却是一心想着自己的事，当下喃喃自语道：“这可难办了，那慕容家不肯帮忙，这里的乡绅都没有一个愿意出面的，这可怎么办啊～”

李逍却是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慕容家也不肯帮忙？师兄找过慕容家？”

慧增也是毫不遮掩道：“谁说不是呢？我在乡下第一次听着那些村民说起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和公冶庄主商议过了，他当场就拒绝了。”

这时旁边的一位少林弟子也是开口道：“不错，闽生师兄你是不知道，当时慧增师叔也算是言辞恳切，几近恳求了，那公冶乾就是不为所动。”说罢也是摇了摇头，表情甚是惋惜。

李逍听罢也是摇了摇头，心中想道：这慕容家呀，家门口的人情都不愿意顺手做了，就凭这那慕容复还想着兴复大燕？你能收买到什么样的人心？你这大燕朝就算建立起来了，恐怕也是比这北宋还要“反动”的政权吧？

那边慧增却是很快又再次打起了精神，对着众人道：“修行本就是辛苦的，当下我等为了铲除邪魔，树立正道，安定百姓，再辛苦也是值得的。”

说罢，再度想带着众人去登门拜访，这是李逍却是拦住了他：

“师兄，在出发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件事情。”

慧增显然被李逍的行为震惊住了，尤其是李逍当下非常严肃的表情，让慧增有些心惊，在慧增心中自己这个闽生师弟一向是急公好义的，甚至很多时候比自己偏激多了，当下不能理解李逍的做法，只能呼出佛号后，一脸严肃的回到道：“师弟，问吧。”

“师兄如此在意此事，是真的可怜这里的百姓，还是只是因为这里的百姓供奉邪神淫祀，与佛法不容？”

“师弟，这有什么不同吗？我佛佛法本就应当普度众生，如今这里的海帮假借邪神之名为祸乡里，本就应当是我少林弟子除魔卫道的时候了。”

“当然不同，若是为了百姓，则是要救民于水火，应当先救人；若是为了佛法则是在争人心，应当先除魔。师兄你怎么选？”

李逍这一顿说，其实他真的在意的是为什么慧增现在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却在之前对那些穷苦百姓的遭遇无动于衷，但是想了想直接问实在难以问出口，只能先抛出这问题。

“除魔卫道本就是为了救人，这两者并无不同。”

慧增自是不解，他完全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差别，但见李逍还在那里一脸严肃的盯着自己，当下也是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

“纵使我等的行为令众人误会，因此厌弃我佛，我等也是要帮助众人。因此，师兄的选择是救人为先。”

李逍听到这话，当下脸色缓和了几分，对着慧增开口道：“眼下倒是有一个事情，与海神帮无关，办成了却也是能减轻这里百姓的苦难。”

慧增倒是好奇了，少说慧增在这华亭县也是停留了超过半个月了，还是真没有发现什么自己这边力所能及的能帮助到当地百姓的事情，当下行了一个佛礼对着李逍开口道：“不知是何事？如若师兄帮的上忙，一定是尽力而为。”

李逍见状则是直接开口道：“摊派不公的事情，这富户家有余力却丝毫不愿意多承担，将这些钱财的摊派，多数都压在了贫苦百姓的头上，倘若这些富户多担一些，那些贫苦百姓的日子能好上不少～”

“师弟，人世皆苦难，我等修行不就是为了超脱这些苦难吗？这贫苦百姓在今生修的了苦难～”

“师兄，我们能不能不要自欺欺人，有些摊派明显就是不公，哪怕他只是公平一分～”

“闽生师弟！”这慧增和李逍已然是越说越觉得对方无理。

李逍当下觉得慧增就是鸵鸟心态，阿Q的精神胜利法，头往沙子里面一埋装作没看见，实在装不了了就欺骗自己来世会好的，信奉唯物主义的李逍不仅不信这一套，而且是觉得相当可笑。

慧增则是对李逍质疑这些亘古以来的常例感到不快，觉得李逍就是在找茬儿，不过仔细一想或许是因为李逍出身富裕，还有些不谙世事，当下放缓了口气对着李逍道：

“师兄知道你只是急公好义，但是这人世间的事情有着太多说不清的了，就说这官府的赋税都是对乡绅有所优免，这海神帮的摊派乡绅也出一分力，已然是难得了。”

听到这个“难得”李逍当下是心中一阵冷笑，只是参与摊牌就难得？心中是越想越气，当下不客气的开口道：“只是个摊牌都各种推脱，这些富户，享受着朝廷的优免，还有地下的佃户们供奉着，真到出力的时候一分都不想多出，反而到处往后躲，真是可笑。”

“师弟实在不必对此过于耿耿于怀，从古至今，贫贱贵富从来有别，我朝已然是好上许多了，至少是允许这些佃客们自己选择乡绅的。”慧增见到李逍口气已是弱了下去，倒也不在意李逍话中的尖酸，反而开口安慰道。

李逍也是缓了口气，当下也是感到自己应该是过于天真了，将很多后世的想法移植到了这个天龙的世界，其实仔细想想，很多事情，后世也根本就没做到吧，当下有些感慨起来：“均贫富，这何时～”

话还没说完，李逍就被这慧增给捂住了嘴巴，慧增是一脸紧张，不时的盯着周边看，离李逍最近的两名少林弟子，见到慧增紧张的看下他们，当即摆摆手开口道：“我等什么都没有听到。”说罢便开始低头念起了佛经。

李逍则是一脸惊讶的看向了慧增，慧增也是放开了手低声开口道：“这可是反贼的口号，你说这话也不看看周边有没有别人？”

李逍这下更是惊讶了，感情从北宋就开始反G了？这个时间马、恩二圣还没诞生吧？

慧增见李逍还是不解，当即对着李逍科普起了本朝初年的王小波、李顺“叛乱”，李逍当下惊讶不已，李逍心中这些农民起义大部分都应该是打着打下江山各个做大王这样口号才能吸引来贫苦百姓。就比如那个最为典中典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其实潜台词就是打下江山，参与的人也能做做“王侯将相”。一千多年前就有人能提出“均贫富，等贵贱”这样的超越时代的口号，此事着实是惊艳到了李逍，李逍当下对这些早已作古的人有些心驰神往，完全忘记了慧增反复对自己强调的“无论你是在哪里看到的这个口号，师兄劝你趁早忘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