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门的两棵梧桐树静默地站立在两旁，下方的石雕双狮遮遮掩掩地在下方，翠绿的叶子洒落在它们头上，末梢可以看见一抹枯黄在悄无声息地蔓延。

王芙蓉站在原地，细细地看了一下这个三人高的梧桐树，青葱的叶片在夏季显得愈发翠绿，透着股张扬的生机。

反倒是下方的人在这朱门大户面前显得如此格格不入，仿佛不相干的两个物件。

距离之前那个小厮进去报备已经过了一段时间，还是没有等到那门从里面打开，这比往日还是晚了很多。

王芙蓉叹了口气，苍老的眼眸就这样注视着上方缓缓飘落的梧桐叶片，发皱的手提着一小篮子的东西，到底还是没有坐下。

半晌，这扇关着的小门终于从里面打开，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对方穿着一身丫鬟打扮的翠色点抹缠枝花襦裙，脸上星星点点散落着几处雀斑，眼眸耷拉下来，看上去精神并不是很好。

丫鬟打了个哈欠，发肿的眼睛打量了几下面前这个等待多时的老妪，然后不情不愿地往旁边让开了个位置。

“快进来吧。”

王芙蓉一路跟在她后面，听见对方小声和她交代道。

“老实点，老夫人让你进来已经是开恩，别让中房那些人见到你。”

“不然老爷发怒，到时候我和你都没有好果子吃。”

“诶，好好好，我知道了。”王芙蓉讨好地笑笑，佝偻起自己的身形，小步跟面前的丫鬟一路走到大后方花园之后的偏房。

中途一大群重瓣牡丹开得正盛，还有几处石榴花，明明不是当季，却顶着盛夏绽开了红色的花瓣，明黄色的花蕊晃得人有些眼花缭乱。

两人一路走，王芙蓉终于在纷霭的景物略过后，在那个偏房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老妇人，不过和她不一样的是，对方虽然衣着朴素，用的也是上好的绸缎。

素色的锦衣虽然粗看和旁人身上普通的棉麻衣没什么区别，细细看来却能看见那些在光滑的缎面下纵横交错的绣纹。

错落的兰花纹路在光线的折射下显得恬淡且精致。

老夫人见到她，原本寂寥的面庞一愣，随即绽放了一抹笑容。

“亲家，你今个儿过来我还不相信。”

“来来来，快过来落座。”

王芙蓉强撑起一抹笑容，慢慢过去朝她行了一礼，这才惶恐地拿了隔壁丫鬟小厮平素里半蹲着的小杌来悠悠地坐下了。

见状，老夫人的笑容仿佛遇到了什么坚实的寒冰，虽是还挂着，却也实打实地冷了下来。

良久，这位周身都是富贵气象的妇人面容暗了下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周围的丫鬟都心照不宣散了下去。

“亲家，你说你这是何苦呢？”

老夫人看着王芙蓉，也知道她是断不肯换地方坐下的。

“夫人，这话言重了，这府内规矩森严，还是按规矩来。”

王芙蓉笑笑，转眼和她唠起嗑来。

两个上了年纪的夫人你一言我一语，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话说到一半，老夫人看着周围消散下去的仆人，侧身在王芙蓉耳畔轻声道。

“亲家，月前的那件事....”

“是我对不住你们。”

这自然指的是王家的家仆乱棍把林父打死这件事。

王芙蓉僵在原地，她半晌没有说话，蠕动的嘴唇像是垂死挣扎的枯蛹，枯黄的牙齿最后咧开来，凑成稀疏的几句话。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两位老人陷入了沉默。

最后，王老夫人低垂着头，有些悲怆地低喃道。

“我已经没有办法理解山儿的想法了，就连我那孙儿，我也左右不了。”

王芙蓉诧异地抬起头，却对上了一抹无奈的神情。

“我已经有五年没有踏出这个院子了。”

听见对方的话，她到底还是没说些什么，只是随口说道。

“不谈这个了，说多了也是一把辛酸。”

“对了，前段日子你身边那个杜鹃呢？”

“杜鹃？”老夫人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她梳妆地一丝不苟的发簪微微晃动了下。

“倒是许久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了，说实话这府中的人来来往往，调动频繁，我也许久没见她了。”

“兴许是还在府上吧....”

结束了和老夫人的对话之后，王芙蓉颤巍巍地按照原路返回。

返回时已经没有了先前那个引路的路人，硕大的后庭寂静的可怕，只能听见植物枝叶被风拂过发出的细碎响声，其余的声音一点都没有。

交错的廊道一路蔓延到偏门的尽头，而红艳的夹竹桃从边缘伸出了几条枝丫，赤红色的花蕊显得尤为动人。

王芙蓉驻足在其中一块地方，细细往旁边看去，赫然发现一棵前所未见的金合欢树在花园的正中央摇曳着身形。

她愣了一秒，别开遮掩的树丛，大朵大朵姹紫嫣红的芍药晃了晃脑袋，往旁边挤了过去。

王芙蓉盯着那棵异常神异的金合欢树，只看见上方结了诸多的翠色花苞，仿佛下一秒就能看见金潺潺的花朵从那些细密的花苞中绽放开来。

而下一秒，脚尖所驻足的土地似乎随着她的踏入变得松软了些许。

她颤巍巍地抬起脚，下一秒所看见的景象却让她为之一颤，饶是她走南闯北多年，也被面前的景象震悚住了。

松软的草皮被蹭开了些许，一双腐烂的眼眸无神地盯着她，眼睛被细细密密的树根缠绕着，化为一汪凝滞的洑水。

而那些裸露出来的肌肤下方在疯狂蠕动着，数不尽的根系在下方快速流动。

白色的骨骼在糜烂的血肉之下显露出莹莹的一角，各种组织攀附在上面，发出不安的窸窣声。

王芙蓉站立在原地，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

而刚才她离开的那个偏房内，独自坐在原地的老妇人没有丝毫神情，只是定定看着面前的兰花盆栽。

过了一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她的身后传来，裴十三阴翳的脸在阴影中浮现，细密的枝丫在他的肺腑中生长，蔓延。

妇人抬起头看向他，却没有丝毫的惊讶。

“没露出什么马脚吧？”

裴十三嘶哑的嗓音响起。

老夫人的头颅如同扭曲的木偶，咯咯地扭了过来，嘴角浮现了一抹诡谲的笑容。

“主上，您尽管放心。”

“呵呵....”

裴十三阴沉的笑笑。

“但是，主上，您这样轻易地就放她离开，是不是有些不妥？万一她能看见那院落中的金桥仙...”

老妇嘴角露出谄媚的微笑。

“....”

闻言，裴十三神情一下子变得阴晴不定了起来。

若不是王崇山那个懦夫如此举棋不定，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也罢，那个乡野老妇，留她一条命也就留了。

“一派胡言，那金桥仙乃是入道之物，没有灵根者根本无法破开我设下的幻术，何况那个粗鄙妇人？！”

“你和木二，这几天把林家那几个人给我盯紧了。”

“到金桥仙成熟之日，就是他们血祭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