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六年冬，刘景福从部队退伍时，家里已经分田单干好几年了。

当时的农村除了从集体劳动变成各家各户的单干以外，没有什么变化。多数人家是几家买一头驴一起耕地，少数几家有手扶拖拉机，刘景福家兄弟四个，老大有个手扶，老二也刚结婚没几年，刘景福父母加上刘景福和他的四弟，有个骡子车，几口人一起种地一起收。

农村政策说是解放了生产力，但实际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解放了的生产力，除了还种那几亩地以外，也没别的工作可做，经济收入还是以种粮为主，麦子3毛钱一斤、玉米2毛钱一斤，一年的收入也见不到几个钱。

全乡就一个服装厂，都是有头有脸的各级干部子女才能去，每个月有一百多块钱，圣人村的地多点儿，还有一千多亩苇田，比别的村要富裕一些。

在刘景福眼里，分田单干和生产队时相比较，最大的变化，就是一天三顿饭都能够吃上白面了。

生产队的时候，基本上天天吃棒子面饼子，白面馒头都是过年过节、麦忙收秋的时候才能吃到，刘景福家里孩子多，平时要要赶上吃一回馒头，孩子也顶多能吃上一顿，剩下的馒头都要留给一家之主刘胜利吃。

刘景福家的生活条件也就那样，说不上条件紧也谈不上多富裕，刘景福当兵时每月有11元津贴，到年底还寄给家里30块钱，家里回信说：“寄来的30块钱，能买一袋化肥。”

所以刘景福的退伍费150元，到家里就都交给了母亲，手里只剩11块钱。

农村和家里就这个状况，也没啥意思，回来几天后，刘景福决定到外面闯一闯。

刘景福找到赵刚跟他商量说：“我有一个山西的战友，说他们那到处都是煤矿，咱俩到山西去掏煤，一年可以挣两千块钱，你去不去？”

赵刚看着刘景福想了想说：“咱现在还没娶媳妇呢，掏煤要是砸死了，那不白活了？”

刘景福一撇嘴，说道：“看你那点儿出息！”

又过了些日子，刘景福有个朋友叫林强，是村北六间村的。

他跟刘景福说：“省城有个校办工厂，招人干活，一天3块钱，管住，但得自带粮票，有食堂，吃饭一天有一块钱就够，你去不去？”

刘景福想了想说道：“要不也没事干，多带一个人行不？”

林强说：“可以，你找一个，我也找一个，还是个伴。”

就这样刘景福找到赵刚，这回他听说是去北京，便同意了。

两人骑车到宝池车站集合，林强说有事儿过几天再去，他把他好友文生带来了，跟刘景福介绍道：“这是我好哥们文生，你们仨先去，过几天我就到。天挺冷的，你们到那注意点！我先回去了。”说完他就走了。

就这样刘景福三人坐上了公共汽车，多打个货票把自行车放车顶上，就一路到了北京。

刘景福按照林强给的地址找到了54中校办厂。

工厂是生产厨房用具的，是那种大机关食堂用的蒸馒头的锅炉、烟筒、还有锅屉，挺大的那种。

刘景福三人的工作就是往做笼屉的铝板上钻眼，一天八小时也不累，吃的也挺好的，早上油条豆浆，中午和晚上米饭、大饼、炒菜，两毛钱一份，住大通铺，还发手套和洗衣粉，工作真不错！

可干了十几天，吃饭用的粮票没有了，三个人里边就刘景福带的是全国通用的粮票，退伍时发的。

而赵刚和文生带的是宝池的粮票在省城根本用不了，所以这些天都是用的刘景福带的粮票。

眼见着粮票没有了，三人跟厂里的人打听哪里能买省城的粮票，做饭的王师傅说菜市场有卖省城粮票的。

下班后三个人就来到了菜市场，找半天也没找着卖粮票的，刘景福说：“咱溜着到别处看看，有卖的吗？

走一会儿看见路边有一个粮站，刘景福跟赵刚说：“你进去问问这卖粮票不？”我和文生在门口等着。

赵刚还真进去问了，粮店里一个40多岁的妇女，斜着眼，一副看不起人的样子，拉着当地特有的长音叉着腰说赵刚：“跑粮站买粮票儿来了？亏你想的出！”

几句话把赵刚给赶了出来，赵刚红着脸气哄哄地出来了。

几个人在路上走老远了，气的赵刚直骂：“不卖就不卖得了，还那样说话，这小婊子真难揍！”

刘景福和文生看他那样，笑得直不起腰来，过好几天还拿那话逗他：“跑粮站买粮票儿来了？亏你想的出！”

直到后来，刘景福才知道，这卖粮票的，都是偷着卖，几个人这样明目张胆的找，谁敢卖你。

晚上下班了，刘景福三个人在大街上溜达，大街边上有个小酒馆，多贵的、多便宜的酒都有，你买一两、二两的都行，就是不卖菜。

北方的三九天本就很冷，再加上下着大雪，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恨不得给你划下三道肉儿，几个人被冻得直跺脚，文生说：“要不咱喝两盅？暖和暖和咋样？赵刚和刘景福都说：“也没菜，有啥喝头？”

酒馆的酒保说门外路边有卖的。

刘景福一看，路边有一堆人，都穿着大皮袄，搓着手、跺着脚，嘴里呼呼的往外冒白气。

有个小贩招呼刘景福三个说道：“还喝点儿啤酒吗？”

刘景福听着他们说话就打冷颤，自己小声嘀咕：“这么冷谁还喝啤酒？”

那个卖小菜的跺着脚接过话说：“你呀！不懂享受，没这个雅性！”

刘景福偷瞄了他一眼，心里想着：“你有雅性，冻死你个蛋操的！”

文生在路边买了一碟咸萝卜丝，要了五毛钱的酒，刘景福看他那扭扭捏捏喝酒的样子，想起中学课本里的孔乙己。刘景福不耐烦地跟他说：“你快点！要不你自己慢慢喝，我俩到前面商场等你。”

文生一看没人陪他，紧吃一口萝卜丝，把那五毛钱的酒一仰脖喝了，双手插兜，哆嗦着就跑过来了。

进了商场，里面明晃晃的，卖啥的都有，什么样的人也都有，外地的、外国的，刚一眨眼的功夫，文生问刘景福：“赵刚到哪了？别把他给丢喽。”

刘景福一眼也没扫到赵刚，纳闷儿地说：“刚才还在咱身后跟着，能跑到哪儿去！”

两人四处的找，也没找到，这时候刘景福发现身后有一群深眼窝，络腮胡子的辛疆人，文生眼尖，跟刘景福说：“赵刚在他们那边呢！”

刘景福一看气笑了，原来他就在两个人身后，赵刚也深眼窝，络腮胡子，正好奇地听人家说话，不仔细看，就根本看不出他在这群人里。

周末，三个人在公交站等车，准备四处溜溜。

刘景福看见一个外国人在路边煎饼摊买煎饼，老外递过去一美金，卖煎饼的大娘给了他一个煎饼，又找了两毛钱人民币的零钱。

那老外知道吃亏，不让，跟卖煎饼的直嚷嚷，卖煎饼的大娘往外推那老外，嘴里还说：“去、去，一边待着！别在这捣乱！”

赵刚和刘景福上前看热闹，刘景福说了一句“NO！”

那老外以为刘景福会外语，过来拉着刘景福比划，让刘景福替他说两句，可是刘景福哪会呀，他只会几个初中学的英文单词，跟老外直摇手，赵刚见状拉着刘景福就走，气愤的和刘景福说道：“你不会外国话，瞎搭个啥，小心人家把你给逮走啊！”

快过年时，下了一场大雪，几个人回家时，省城到宝池的车开到马家镇就不走了，司机机说雪太大，去宝池的路不通，几人在马家镇下车天都黑了，从车顶上把自行车递下来。

文生问刘景福咋办：“不行咱住店吧，也不知这离宝池多远？”

刘景福说：“住啥店，明天要刮大风更不好走。晚上没风，路上车少，咱们仨大小伙子有啥可怕的！骑车往东走，我就不信找不到宝池县！要住店，你住吧，赵刚我俩走！”

文生一看刘景福这态度，就说：“那就一块走吧。”

几人推着车在车站门口，问看门的老大爷：“大爷，问您一下，去宝池县往哪个方向走？”

老大爷告诉几人：“顺着这条大道往东30多里过一个村子，拐个弯，别离开大路，再往前30多里就是宝池县。”仨人跟大爷道谢后，骑着自行车就上了路。

路上的雪被白天的车都轧硬了，滑的像镜子一样，月亮照在路面上直反光，多亏晚上没刮风，几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前骑，忽然听见“啪”的一声，刘景福回头一看，赵刚呆坐在路上，自行车滑出去好几米，文生两个人笑着把他扶起来，接着往前行进。

骑了大概两个小时，看见前面一片灯光，文生说：“快到了，前面有灯的地方没准就是宝池。”

几个人瞬间有了干劲儿，快蹬了几下，到亮灯处一打听，还真是宝池，三个人蹬了几个小时的车，饿坏了，在城东小饭店吃了点烩饼，一看表都快夜里十一点了，文生说：“咱们走吧，到前面叉路口，你俩往大铜乡方向，我往九安镇方向，再骑会儿就到家了。”

两人到岔路口和文生道别后，也骑向了大铜乡的方向，结束了此次的北上打工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