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海面上薄雾笼罩，一艘像是来自天际的大船，在十余里外淡淡地现出影子。

海边黝黑的礁石上，几名官兵打扮的人站起了身子，为了这艘船，他们瞪了一夜的眼睛。

“梅先生，目标能确定吗？”

一位身量不高却极为粗壮的宋兵将领看向身边文士打扮的中年人。

梅先生捋着山羊须自得地说：“红娘会的消息何时有错？凌将军就拿出真本事来，让咱看看‘轰天雷’可否与天上的雷公比个肩儿吧！”

凌振再不多话，俯身掀去火炮上的遮拦，亲自操持。

随着一声厉啸，那艘船上爆起烟火，依稀看到有人在船上跑窜，船体也在颠簸中移动着，试图调转方向。

凌振冷哼一声，随即将右手一挥，一名宋兵立刻趋前点燃另一门火炮......

接连几发炮击后，目标已没有逃跑的可能，火光和浓烟吞掉了大船的轮廓，只远远地听到哀嚎声不绝于耳。

“凌将军果然是雄姿英发，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苏大学士的妙词儿在这儿忒是应景，凭将军这大宋首屈一指的火炮功夫，加入我红娘会，必大有作为！”

大宋最神秘的杀手组织“红娘会”，不为保媒拉纤，只经营杀人勾当，顶尖的杀手不缺，威力巨大的杀器还是难得，身为海州堂二号人物，梅先生起了招纳之心，但凌振兴趣恹恹：“梅先生想多了！凌某犯军纪接了这活儿，只为还个人情，以后与你们再无瓜葛。”

眼见着那艘大船已沉没下去，凌振对手下发令：“撤！”

几名宋兵立刻拆卸火炮，梅先生阻拦道：“还没见到刘汉集团主要头目刘备、诸葛亮的尸首，凌将军再等等吧！”

“凌某出营已久，不可再做耽搁，先生若不放心，自可在此等候，在下告辞！”凌振说毕，略一拱手，也不待梅先生说话，转身率先离开。

海面忽然刮起了大风，将大船的残骸余烬推向海洋的深处，离岸愈来愈远。

梅先生看看远处火光黯淡及至消逝，捻须自语道：“就算是钢筋铁骨也怕是化成血水了，何况身处大海之中，侥幸逃得性命也断无生路，我还是快些去给月老报信吧！”

一行人散了个干净，海岸恢复了宁静，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

北郊老城区有一座六十年代建筑的四层小楼，因为都是红砖搭砌，没有混凝土覆盖外墙，通体老旧的红色，被当地人称作“红楼”，如今已残败不堪，列入拆迁计划，老住户多数都搬离，坚持住在这里的大都是对拆迁条件不满的钉子户。

也有一位算不得钉子户的，他是没的选择，除了这里没地方搬家。

夜已深，整栋红楼只有三楼的一扇窗还亮着灯，如果能爬上窗台一探究竟，就会看到昏暗的灯光下，一个颓废型男人正对着台很有年代感的大脑袋显示器敲着键盘，一串串字符打在屏幕上，又闪回到眼镜片后面那双锈钝的眼里，说不出的疲惫。

在电脑前敲完文字，也没有细看，匆匆点了“提交”，如释重负，右手抓过啤酒瓶猛灌了一口，左手的食指和拇指虚拈着伸到碟子里时才发现，唯一的下酒菜花生米已经没了，而脚下，十四个空酒瓶儿，一个比一个寂寞。

这日子过得想报复社会，还搞个毛线的写作？写死诸葛亮，来个全剧终，OK！

前段日子途暮被什么邪恶力量上了身，疯狂篡改四大名著，《三国演义》刚到“三顾茅庐”桥段，诸葛亮因一篇“隆中对”和刘备牵手，正要大展宏图之际，三国就被整体嫁接到《水浒传》“智取生辰纲”的时间点上，同时，《西游记》师徒也因为如来和观音之间的沟通障碍而凭空增加九难，误入错乱时空，佛门委屈也就罢了，《红楼》竟也不能独善其身，且看林黛玉刚经历了丧母之痛，飘泊在贾府投亲的旅途中，船儿正驶过运河的山东航段，不远就是梁山......

“河山难画，真他外祖母的难画！”

途暮牢骚着又抓过啤酒瓶子，发现瓶子已经空了，而身边再没一个瓶子有酒，干脆把手里的酒瓶子高高举起，倒转过来，仰起头张大嘴巴，又有几滴酒底儿不情不愿地落到嘴里。

对了，有个红衣长发不男不女复姓东方的人也有过这个招牌动作，嗯，改天也去大海里抱着坛子喝个痛快，恣意的人生啊，为啥不能是我的？

“难画就别画了，画了半天不过是献了个丑！”

一个冷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途暮放下酒瓶，转过头，见是个和尚装扮的年轻人，脸颊瘦削，身着灰色僧袍，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一脸戏谑地看着他。

途暮如见故人：“早点来呀，酒都不剩一滴了，等会儿，我去超市再捧一箱儿，你平时喜欢喝啥酒？”

对方皱起眉头狐疑地问：“你咋一点不奇怪？不问问俺是谁？”

途暮想站起来，但头重脚轻，又一屁股坐下，自嘲地笑笑，对他摇着手指说道：“自从我失业下岗，所谓的朋友都销声匿迹了，这屋子里就没来过别人，管你是谁，就算是个鬼，也能带来三分人气儿！”

他铆足劲撑着扶手站起来，拍着和尚的肩膀道：“来来小和尚，拜佛烧香，不如与我醉他三千场......”

“小和尚”拨开他的手，顺势一搡又把他推回座位：“什么高人隐士，不过滥酒鬼一个，俺老孙被你编排，真是不幸的很！”

老孙？途暮醉眼迷离地打量着他：“咋整出猴子的口吻啦？算你找对人了，我对孙悟空有过再创作，那猴子可不像你这么稳当，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主儿......”

“说对了！”老孙轻身一跃坐上书桌，一把揪住途暮的脖领子：

“俺就是孙悟空，前几日偷闲看了你那本《悟空上梁山》的破书，实在忍不住来找你，东一头西一头的都写了个啥？以为把俺老孙的棒子拿走就没辙了吗？告诉你，俺早就不需要借用那些外力，心念一动就是一棒，你信不信？”

这回途暮闭上了嘴，因为他看到眼前那爪子上长满了金毛......他拼命挤挤眼睛，没喝多少啊，咋出现幻觉了？脑袋已经宕机，但还是要死不死的晃了晃。

“不信？如意，削他！”

随着话音，一道金光倏忽掠过，途暮后背被砸了一下，但此时酒精护体，感觉不到疼痛。

孙悟空喝问：“这回信了吧？老孙和如意金箍棒已经是心意相通的一体，丢掉的金箍棒不过是没魂儿的铁器而已，你服不服？”

看着露出原形的猴脸雷公嘴，途暮只道是酒精上头，嘿嘿傻笑：“这啥社会啊，虚构人物都出来跟作者叫板......”

“啊呀呀，你这杀才，还真以为老孙是你写出来的？告诉你，俺老孙可以上天入地，也可以穿梭万年，没人能管得了俺，如来不能！玉帝不能！唐三藏也不能！就你还想左右俺老孙的去处？只有俺能定你的命运，懂不？”

孙悟空急眼了，蜂腰一叉，瞬间高大，猴头抵到了天花板，怒视着途暮。

途暮被唬得脚一颤，踢翻了脚下的那一排空酒瓶，瓶子像螺旋一样转起来，有的顺时针，有的逆时针，他越发恍惚：“不对，不对，一定是......喝到假酒了！”

“好个油滑的家伙，俺跟你讲天道，你跟俺说假酒，这天儿没法聊了，如意，送他走！”

那道金光再次随声而起，这次是奔着后脑以千钧之力袭来，“嗡”——途暮向前扑去，一头扎进大脑袋显示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