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赛没有出来送走客人，韩彻自己挑着灯走了进去，走到庭院中央的时候，发现林赛厢房的门正敞开着，窗户上映照出林赛修长的身影。

韩彻走到庭院中间的时候，站在院子里面的那棵合欢树下面，一阵风吹过，合欢花随着晚风轻轻地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韩彻凝视着窗户上的那抹身影，愣神了片刻。

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猫叫声，韩彻这才回过神来，即刻朝着那亮着灯的门走去。

韩彻走到门边，林赛正好要出来关门，他只穿着一件白色的中衣，白日里面的发髻被散开了，乌黑的长发散落在两颊边上，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天空皎洁的明月倾泻进来，飘散在他的脸颊上，半明半暗，竟显得他出奇的柔美，像是在眉眼上朦胧了雾气。

这么凑近看，韩彻更是一顿，月下观美人，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林赛明明比刚才的凌风公子要好看多了，甚至比自己之前见过的许许多多的所谓的“美人”要好看多了，为什么自己现在才发现？

这么一想，韩彻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总觉得之前亏欠了自己似的。

“你怎么来了？”

林赛表情看起来有些许的冷漠，刚才那凌风公子实在是难缠，林赛废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人请走，现在见到韩彻，想到别人都上赶着往自己身上贴，眼前这位倒是好，对自己总是避如蛇蝎。

这么一对比之下，林赛越想越生气，加上刚才被凌风死缠烂打，脸色自然是不好的。

韩彻咳了一声，视线艰难的从林赛的身上挪开，然后瞥了一眼林赛的房间里面，侧身就要进去：

“我有些事情同你说，咳。我们先进去。”

自己显然已经是对林赛动心了，虽然韩彻自己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但是自己作为林府养大的养子现在要和恩人家里的大少爷搞断袖，说实在的，就算是在他们这个民风剽悍的时代也并不见得是多么光彩的事情。

所以，韩彻觉得，这种搞断袖的事情还是要关上门背着人来说的，光天化日之下，要是被有心之人听见了，自己只是个养子倒是无所谓，但是作为林府大少爷的林赛面子往哪里搁？

“你要成亲了？还是看上了谁？”

听到韩彻这么说，林赛蹙眉，缓缓地转身，神情显得十分的阴郁。

房间里点燃着烛火，烛光温软，如同薄纱一般，洒落在林赛的脸颊上，显得火光里面的他更加引人注目，眉目如画一般。

被林赛这样直勾勾的看着，放在以前只觉得十分厌恶的韩彻如今有些不自在了，甚至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在林赛房间内的桌子边上坐下来，侧过脸看了林赛一眼，故意似的说：

“如果我说我真的是看上别人了呢，你会如何？”

林赛冷笑一声，凑上前去，微微低垂着脑袋，视线幽幽的落在韩彻的脸上：

“若是你看上了别人，无论在哪里，我都要把那人挫骨扬灰，如果你试图逃跑，远远地离开我，我就先杀了那个人，然后把你的双腿打断，用狗链子拴在我的床边，叫你永远只能同我在一起。”

听到林赛说出这么变态的话，韩彻呼吸一窒，心中忍不住想着：

他竟然这么在乎我，在乎到如果我跟别人跑了，他就要彻底的变成一个无恶不作的魔头。

一般的人，哪里可能为另一个人做到这样的地步？

就算是寻遍了整个世间也十分的少见吧。

想到这些，韩彻只觉得心头一暖，但是又觉得自己如果太主动，那岂不是很没有脸面，会显得十分的掉价？

戏文里面的那些谈婚论嫁的大小姐，在遇见想求取自己的青年才俊的时候，总是要考验一下对方，端着点架子，显得让对方高攀不上的，这样才能让那才俊觉得来之不易。

不知道从哪里想到了这些，想到了某一日偶然之间听到的戏文，倒是被韩彻立马现学现用了起来，摸出了一点门道来。

林赛一番话之后，气氛变得微妙起来，韩彻想到自己不能上赶着，要拿出被求取的那些千金大小姐的做派，显得自己高不可攀，所以也没有接着话题继续说。

微微橙红的火光遮住了他泛红的耳朵，韩彻把自己放在桌子上的糕点往前面推了，顾左右而言他：

“没有要喜欢别人，只是今日宴饮结束，兄弟们都走了，我独自回回府，经过上善居的时候，记得你喜欢吃里面的豌豆黄，所以给你买了一些，就给你送到了这边。”

韩彻的眼睫浓密，声音低沉，眉眼之中自带着锋利，若是没有表情不刻意收敛自身锋芒的时候，整个人就会显得冷若冰霜，甚至带着一点戾气，而此刻，林赛只看得见他的非凡俊美。

“特地给我买的？”

林赛挑挑眉。

韩彻害羞的垂下眼睫：

“嗯。”

观察到韩彻脸上那极其罕见的扭扭捏捏的表情，感觉到不对劲的林赛顿时微微眯起眼睛，按照他的性格，别人对他示好的时候，他首先会怀疑，这是不是对方的阴谋诡计，但是对面的人是韩彻，就算是万丈深渊，只要是韩彻，他都会往前迈出一步。

“韩彻，我有话跟你说。”

林赛的语气陡然之间变得严肃起来。

韩彻看着他，坐直了身体，扯了扯自己坐在下面的凳子，朝着林赛凑近一些。

林赛转过身，看着韩彻，一字一句的说：

“你听着，你我之间，不会永远的不可逾越，韩彻，只要你愿意上前一步，下面无论多少步，我都会往前走，多么艰难，我都会走到你身边……只要你愿意，我都会走向你。”

韩彻只觉得心脏不断的跳动，他的心脏没有欺骗自己，林赛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感觉到了对方的诚意和决心，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饱含了一种奇异的深情。

而自己胸膛剧烈跳动的小鹿，四处乱撞的蝴蝶，都在昭示着，他确实被感动了——娘亲去世之后，从没有人这么对他。

韩彻抿了抿唇，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自己这样的人，真的能遇到对自己全心全意的人吗？

自己的身后空无一人，母族出身于毫末，早就已经彻底的倾覆，亲爹对自己更是不闻不问，甚至有可能在一直希望自己死在外面。

自己就是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刀口舔血能挣一点家当来，可是未来又是什么样，谁的说的清楚？

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没接触过温暖的人，在被人坚定选择的时候，韩彻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根本不值得你这样对我。”

韩彻闷闷的说。

林赛摇摇头，没有去解释为什么自己这般，只是缓缓地伸出手，然后坚定的握住了韩彻的手掌。

和几乎所有落魄的男主角一样，韩彻年少时期就有奇遇，所以修为深厚，血气充盈，手掌温热至极。

“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我对你的感情绝不是一些虚浮无用的话语，我一定会成为你握在手中的剑，铺在脚下的路，你在这里受到的委屈，谁叫你承受的，我都会给你报仇，绝不叫你再伤心难过。

但是这些话林赛并没有太早的说出口，能这样在这里，在韩彻不知道现实世界里，他是多么厌恶自己的情况下，就这样短暂的牵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掌心的温暖，林赛已经十分的满足了。

为了这一刻，他愿意给出自己的全部。

只是这一次，韩彻没有再甩开林赛的手，而是反手握紧林赛的柔软的手掌，猛地把人拽过来，把人拥在自己的怀抱里，这一瞬间，韩彻再一次清晰的听见了自己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而林赛则是诧异的睁大眼睛。

韩彻……在拥抱着他。

他从少年时期就爱恋的人，终于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把他紧紧地拥入怀中。

林赛浑身颤抖。

韩彻以为是晚来风急，没有关门，吹得他有些凉了，所以更加用力地把林赛圈在自己的双臂之中。

林赛抖得更厉害了，仿佛牢固的大厦被剧烈的震撼之后开始坍塌，只需要对方一个坚定地拥抱，林赛的世界摧枯拉朽般的毁灭，对方用手指尖轻轻一推，他对外界树立起的铜墙铁壁就如同海水之中的泡沫一般，灰飞烟灭。

“你抖得好厉害，是不是冷了？我去把大门关起来。”

韩彻想要松开手起身。

“阿彻，别走。”

韩彻转身看他，温声说：

“不是冷吗？”

“不是冷，我只是，很开心，你从未这样抱过我。”

说完，林赛抬起手，抓住了韩彻的右手，翻开对方的掌心，摊开在自己的眼面前。

若是以往被任何人看见，韩彻都不觉得丢人，但是此时此刻，面对林赛，韩彻却有些难难堪，只觉得手掌心的伤痕有些丑陋。

“别看，有些丑。”

“不丑，怎么会丑呢？”

林赛攥着他的手，低下头，在火光下面，仔仔细细的看了看韩彻手掌心的伤痕，这个伤痕他记得，是这个世界的韩彻，少年时期，亲眼看见自己的娘亲死去的时候，为了从火堆之中救回自娘亲的一根银簪，所以烧伤留下了疤痕。

韩彻觉得那里十分的丑陋，不愿意让林赛看见，想要缩回手，就好像是残疾的人让爱慕自己的人看自己的断肢处似的，那里的伤口会重新再烧伤一次，断肢处会再一次剧烈的疼痛，因为对方看的不仅是伤痕，更是曾经如同蝼蚁一般被人碾压的自己。

“这里很好看，这是你有情有义的见证。”

韩彻浑身轻颤，林赛低下头，轻轻地触碰了一下那里的疤痕：

“以后我会代替她守候你。天下人欠你的，我替全天下的人都还给你。”

像是有一簇火焰从韩彻的手掌心蔓延，烧伤了他不断跳动的心脏，深邃的眼睛，和四肢百骸。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