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小陪伴小姐长大的，名分上虽然是主仆，情分上却如同姐妹。

大姑娘嫁到王府之后，其他的兄弟姐妹都成了贵妇圈里相看的香饽饽。大姑娘肚子争气，刚刚嫁过去不久就有了身孕，大家都说侯家姑娘好生养，连带着小姐的身价水涨船高。

大姑娘要去普陀寺还愿，我陪着小姐一同前去。就是这次偶然的契机，姨母从乡下赶来，拿出了一份旧文书。

原来当年我家尚未没入奴籍，母亲还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侯老爷在外征战受伤，曾得过我母亲的照拂，休养期间，便有了我。可是后来县官贪污被抓，我祖父便因曾与县官钱货往来一并下狱。刚拨下来的县老爷新官上任三把火，判我家女儿皆入奴籍，男丁悉数充军。

母亲怀着孕入了教坊司乐营做歌姬。不久生下我难产去世。死前她找到升任将军的侯老爷与我滴血认亲，这份文书，便是十五年前军医留下的。

侯家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清白名声，不肯给母亲赎身纳入府里，也不肯让我认祖归宗，居然一直骗我是老管家抱养的孤儿，让我服侍在二小姐身边。

我们明明是一父所生的亲姐妹啊！

我却要一辈子给她当牛做马，小时候做她的玩伴，出嫁时做她的陪嫁，在她有孕不便伺候时做她夫君的暖床！

老天不公！

何其不公！

姨母为我想了个法子，只要败坏她的名节，让她与人私奔，我就可以取而代之。姨母为我牵线搭桥，让我结识了宋文清。

他说他是进京赶考的举子，长得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日后说不得也有前程，若是没有，父母亲难道会眼睁睁看着你过得不好？我的好妹妹，姐姐也算对得起你了。

按照计划，我只需要推波助澜促成他们见面。

我那个傻妹妹，一见到人家貌若潘安，甚至不用我开口，就顶了我的名字与人厮混。温室里养出的娇花，枉你还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居然连防人之心都没学会。这一套局，半分破绽也没看出不说，还自以为瞒天过海。

我眼见着她泥足深陷，直到这一天，她在用膳时突然害喜。

我知道，她再也瞒不住了。

“小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怎么会突然干呕呢？是不是菜不干净？”

侯嘉莹好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略带哽咽地拉住我的手：“小禾，怎么办，我，我八成是有了。”

我做震惊状：“小姐！你胡说什么呢！”

她抽泣着把事情娓娓道来，手足无措地望着我，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小禾，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我轻抚她的背以示安慰：“小姐放心，小禾一定会帮你的。”

“老爷夫人已经看中了郡公家的李世子，现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在众人面前假装落水叫书生相救，有了肌肤之亲，定亲不就顺理成章了？虽说对小姐名节有损，但等书生金榜题名，这面子自然就找回来了，老爷夫人应当也不会反对的，你说是不是？”

……

没想到侯老爷断然拒绝，侯嘉莹只好说出实情，老爷气个半死，说宁愿打死这个女儿也不许宋文清上门。

二小姐跪在门外痛哭流涕哀求不止，老爷也丝毫没有退让。

他当然不会退让。因为我早已把书生的计划和盘托出，只隐去了我的参与。

一个为了荣华富贵毁人家女儿名节清白的人，贪心不足不择手段，这样的人，侯家怎么能容忍？若是让他上位做了官，必定是奸臣佞党一流，不知要有多少无辜百姓受其荼毒，侯家满门忠烈保卫家国，是决不能屈服于卑鄙小人下作手段的！

“夫人，您劝劝老爷吧夫人！”我声泪俱下，跪在夫人身侧不停磕头：“小姐自小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她已跪了三日三夜水米未进，这样下去，必会母子俱损呀夫人！小禾求您了！”

侯嘉莹也是侯夫人十月怀胎生下的骨肉，怎么可能不心疼呢？只是，只是夫君已经决意请阖族族老前来观刑，要在祠堂动家法打死这个女儿，她也动摇不了。

为了留下女儿一条性命，不至于闹出一尸两命的惨剧，侯夫人只好深吸一口气，含泪道：“小禾，你是个好孩子，一心为着我这不孝女，去吧，给她收拾行装，多带些财物，我会吩咐人套一辆马车，送他们去乡下避避风头。等过段时间老爷气消了，再做打算。”

……

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我心里五味杂陈。

嘉莹，你要怪就怪我们的父亲，都怪他太过狠心，容不下我，也容不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