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了事回到福临阁的许清欢心情大好，决定自己动手做顿大餐犒劳自己。

魏国地势多为盆地，潮湿多雨，为除湿气，魏人常吃辣子，许清欢自幼时便很爱吃辣。

母亲还受宠时，常一起吃牛肉火锅，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那滋味仍然回荡在记忆里。

秦屹待她还算是好，至少不会缺衣少食。准备好了蔬菜牛肉和酱料，许清欢猛然发现没有锅。为了能吃上牛肉，煤球这次迅速偷来了大小合适清洗干净的锅。

……

也不知道这只猫这么贪吃到底随了谁。

完全没有自知之明的许清欢往锅里添了适量的水，正要放辣子，锅里水面突然浮现一张人脸。

“为了叫那鬼魂成型，我可喂了不少好东西呢，师妹随随便便就给打散了，可要怎么赔我才好呢？”

白面书生嘴角勾起，媚眼如丝如泣如诉。

…瞬间感觉水脏了。

“不如，”他一双狐狸眼转了转，接着又紧紧盯在许清欢身上，语声中带着蛊惑和贪婪：“与师兄我共赴巫山云雨，享尽人间至乐，当做赔罪如何？”

许清欢冷下脸来。

“想死直说。”

“别动气呀师妹，师兄不过和你玩笑一句罢了。不过，师兄还是得奉劝你一句，别再插手侯家的事，否则撕破了脸，大家都不好看。”

“嗤。”许清欢冷笑一声：“还轮不到一条四处发情的野狗来教我做事，与我为敌，你也配？”

诡卮也冷下脸：“你是非要护着侯家了？”

“侯家与我何干？”许清欢的态度反而松缓下来，她眯着眼睛笑了笑：“不过我近来夜观天象，发现侯小姐同李家真是有缘，投胎转世还是要嫁到李家去。”

书生瞳孔紧缩，水面的人脸随即消散。

许清欢冷哼一声泼掉锅里的水，又重新换了一锅。

李世子续弦娶了先宋王的成华公主，支持的是太子一脉，太子党与二王子淮南王党明争暗斗多年，谁想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王位最后落在了最不起眼的三王子秦屹身上。

李家本以为是打了如意算盘，结果太子党被以弑君弑父的罪名抹杀殆尽，和太子一母所生的成华公主也以死谢罪，李家受其牵连，如今没落的连寒门弟子都不如。

官场之上人人精明似鬼，无论是科考还是武举甚至是商场，都没人敢让李家后人参与。一个家族想要昌盛，在于子孙是否出息，李家后人是穷途末路了，只能做些码头搬搬扛扛的杂事糊口。

那个拜高踩低爱慕虚荣的贱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地嫁到李家呢？

诡卮嘲讽地笑笑，原本只是想亲手杀了这个贱货，现在看来，杀了她反而成全了她。

侯嘉莹，当年你狠心抛下我和儿子，说再也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这辈子我要让你过的更惨，让你永远也不能脱离这样的牢笼。

他很快找到了李家后人李元。在汾阳码头给商船渔船搬货为生。

日到中午，李元搬完货擦了擦汗，刚坐下休息就见到自家夫人拎着食盒笑盈盈地走来。

“夫君辛苦了，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狮子头和蒜香茄子，你闻闻香不香。”

姑娘面上带着俏皮的笑，同当年在普陀寺初见时一模一样。她还是爱穿淡粉色的衣裳，娇滴滴俏生生，半点不像嫁了人吃了苦的模样。

这一世她叫谢允，是礼部侍郎谢恭唯一的掌上明珠。

和上一世一样，身为贵胄千金的她，又嫁了一个身份地位与她有云泥之别的男人。

这个蠢货哈哈哈。

宋文清坐在茶馆二楼笑得直拍桌子。

上辈子都被骗过一次，这辈子还是蠢得像猪，活该你过得不好。

李元打开食盒盖子夸张地深吸一口气：“香！夫人做的饭菜最香啦，我要把它们全都吃光，下午可以再搬十艘船！”

谢允戳了一下他的脑门，笑着白了他一眼，又跟着唠叨：“夫君也别太累了，要注意身体，晚上想吃什么，我提前去买菜。”

李元一手揽住夫人的肩膀，一手抬起袖子为她遮阳：“夫人在家要操劳大大小小的家务，已经很辛苦了，今天晚上我早些回去，给夫人做最爱吃的菠萝鸡好不好？”

她蹙着眉一直摆手：“不好不好，太贵了，有这个钱可以给母亲多买两副药呢！我也不是很爱吃了。”

“奉养母亲是我的责任，爱护妻子也是我的责任。”李元双手握住谢允的肩膀正视着她的眼睛：“允娘，你已经帮了我很多很多了，如果再不让我为你做些事情，我还怎么配为人夫婿呢。我只好求一封休书下堂去了。”

她眼含热泪，依偎进夫君怀里。

这怀抱并不宽广，却足以为她撑起一片天空。

看着码头旁相互依偎的两人，宋文清笑不出来了，他拳头紧握狠狠砸在桌子上。

哼，新婚燕尔自然你侬我侬，可是一旦新鲜感褪去，遇到点小风小浪，所谓感情就会被冲散。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没有人能逃过，也绝不可能有例外。尤其这个贱人蠢货，更不可能。

等着瞧吧。

……

李元果然说到做到，提前下工去买菜。正要回家，突然遇见一个自称是宋员外府上的管家。

“我家员外偶然买到李公子的字画，十分欣赏公子的文采，愿招公子为赘婿，祖上是盐商，手下产业众多，只有一位小姐，花容月貌，与公子天造地设，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李元拱手一礼：“李元多谢员外赏识，不过家中已有妻室，贤良淑德貌美如花，只得辜负员外好意了。”

“哎——年轻人，这是小事。”管家挤眉弄眼道：“你只要找个理由休了妻子不就成了？我们员外看重的是公子这个人，不在乎这些。”

“正是因为员外高看我，我才不能叫员外看走了眼。一个能为钱财地位休弃发妻之人，又怎么能带给小姐幸福呢？员外也不会放心把家产交给这样的人吧。”

管家脸色变了：“你可要想好了，你既不能科举也不能当兵，来了我家，女人钱财应有尽有，花点钱买个官位也是小事一桩，子孙后代都跟着受益。这可是你们李家世世代代改变命运的最好机会。”

“世代更迭何有尽头，员外既然调查我，便该知道我祖上也是国公郡公，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而我李元，没什么大志向，唯愿一人心，白首不分离。员外抬举，是小生有眼不识泰山，吾妻还在家中等我回去吃晚饭，在下先走一步。”

李元走后，管家身旁的马车被一掌拍的四分五裂，马儿惨叫一声，倒地不起后竟然化成一匹纸马。

没想到李元这个死古板居然油盐不进，侯嘉莹，若换作是你呢？

次日谢允送完午饭回家路上，突然被一个老鸨拉住了袖子。

“哟姑娘，你长的这么漂亮，不如卖身来我们天香阁如何？凭你这张脸蛋，必然夜进斗金。”

谢允有些尴尬地抽出袖子：“我已有夫婿了。”

“那也没什么，你不卖身也可以，我偷偷给你讲，明晚宋王会微服私访来我们天香阁，凭姑娘的容貌，八成会被看中，一举进宫当贵妃娘娘也说不得。再不成，有的是小媳妇偷偷来卖换点体己花，姑娘隔三差五来一趟，赚些钱补贴家用也好啊。”

谢允转身要走，老鸨接着道：“你官人是码头的工人吧，他这么辛苦，你若真心疼他，就该替他分担些。”

她站定了脚步，老鸨心道有戏，扭着腰走到她面前去，刚要接着说会替你保密，就看见姑娘脸上淡漠的表情。

“我的夫君是顶天立地的君子，再怎么辛苦，他也不会让我出卖身体。我心疼夫君，可以砍柴去卖，可以刺绣去卖，但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他被人戳脊梁骨。妈妈不必劝了。”

她的身影越走越远，老鸨的脸色越来越黑。

好啊，现在你们没有孩子，没有压力，我倒要看看，你们是不是能一直坚守初心。

晚饭时谢允突然干呕起来，李元着急忙慌地请来大夫，大夫说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李元一宿没睡着，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担心，高兴自己要当爹了，又担心妻子受苦。

自从谢允被查出有了身孕，李元想尽办法赚钱，晚上回了家换着法儿地给她做好吃的。

可是李元的母亲却好像变了个人，对谢允是百般挑剔。谢允都尽心尽力地忍耐。

直到四个月的时候，李母端来一碗药，谢允喝了之后就见了红，孩子也没了。李母非说这孩子不是李家的血脉，当着左邻右舍的面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淫贱，谢允瘫坐在地上，地上都是鲜血，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李元听说出了事，赶紧从码头跑回家。

一面是不知是否忠贞的妻子，一面是生你养你的母亲，大家都在指指点点，李元，你会怎么做呢？

宋文清怎么也没想到，李元会说出这番话来。

“你是我的母亲，你生我养我，我欠你一条命，可允娘不欠你，孩子更是无辜。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我的孩子替我还了这一命，我不送你去官府，今日起你我母子恩断义绝，从此以后，我只欠允娘一人。”

他抱起妻子就去医，随后搬离了李家。

谢允也没有因此与李元生出间隙，他们居然一日比一日恩爱，而离开了李家的李元，也努力考中了探花。他自请去了江南做县令，接了致仕的谢恭夫妻来江南养老，孝顺如同亲子。

哪怕有了权势地位，她仍然是他唯一的爱人。

哪怕他英年早逝，她也终身没再改嫁。

他的坟墓前每天都有鲜花，她去讲所见所闻，说儿子一天天长大，说百姓安居乐业，说冤案沉冤得雪。说李母传信来说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性情大变，她很懊悔。

她接来了他的老母亲，让她安享晚年。

“夫君，下辈子还娶我，好不好？”

她的头轻轻倚靠在墓碑上，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宋文清站了很久很久。

她的样子仍然和初见时一模一样，善良，娇俏，还有莫名其妙的愚蠢。

他好像忽然间明白了，为什么当年她会狠心离开他们的家。

你说你爱我，可是你的每一个行为都在告诉我你在骗我。我在这日复一日的煎熬中明白，爱是天赋异禀，从一开始就不爱我的人，无论我做什么怎么做，都永远不会爱我。

对不起，我也曾经是想爱你的。可是你说得对，爱是天赋异禀，而我没有天赋。当权势地位金钱我都拥有，我开始陷入虚无，我疯狂寻找情感上的填补，可是越补越空，我还是恨你，恨你没有出现在我什么都拥有的时候。

……

许清欢正想打盹。她没想到诡卮居然敢堂而皇之地进她的福临阁。

她最讨厌别人侵犯自己的地盘，也最讨厌别人打扰她睡觉。

更别说是这样一个讨厌的人。

还想过来摸她的脸。

是可忍，孰不可忍。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你跟你母亲长的真是像，”诡卮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你母亲的阴魂是我抽的。也是我，跟老宋王进言，让她去替公主和亲魏国。哦，对了，还有曲家，也是我进的谗言。”

“可以说，你母亲一生的悲剧，我是始作俑者。”

“你一定想问原因吧。”他耸耸肩，表情很是无所谓：“其实都怪你母亲不识抬举，居然拒绝我一夜春宵的邀请。”

他笑容邪肆直视许清欢的眼睛，那双漂亮眼睛里波澜不起，但是他知道，她的怒火正熊熊燃起。

“许清欢，我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是自己爬过来跪在我的胯间，还是我来帮你？”

……

福临阁突然被一个巨大的隐形气泡笼罩，把里外隔绝开来。

暗紫色的光晕从许清欢的身体扩散开来，她的眼睛变成了血红的竖瞳。

“哈哈哈哈哈哈，师父偏心，不肯教我離魄引，可这些年来我的噬鬼术早已登峰造极，我吃掉的女子何止万千！好！我宋文清今日，便来领教！”

黑色的光晕里万鬼哭嚎，暗紫色的光晕里群蛇齐鸣，两股力量撞击在一起，直令人头皮发麻！

宋文清双眼逐渐流下血泪，只相接一瞬，他便觉三魂七魄如撕裂般剧痛不已。

突然间，他撤回双手，暗紫光晕和反噬之力便齐齐落在他身上。他闭着眼大笑不止。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爆裂溶解，灰飞烟灭之前，他想，倘若他在什么都拥有的时候遇见嘉莹，恐怕他也做不到李元那样。这才是他一生的悲哀，他是个蠢货，有些事，再怎么努力，也学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