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太沉默良久，方才无奈道：“有道是君王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柠儿，他终究是你爹，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姨娘也是知道的，但凡有办法，柠儿如何不保住苏家？只是爹手里的权利本就太大了，却还犹自不满足，犯下这样的大事，令龙颜大怒。苏婉柠神色一暗，她心里也想了许久，天宏的事情一旦戳说了出来，还不知两位姨娘会有什么反应。

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们对苏瀚海，即便没有感情，感激必定是有的。

想到这里，苏婉柠又道：“柠儿知道，让两位姨娘自行逃难，必定是不肯的，只是皇上已经说了，只问罪牵涉其中的人，这竟是柠儿的福气了。到时候天威到了，这苏家宅子只怕是不能再住人的，两位姨娘是要在炎都重新购置房屋，还是另择一处幽静的地方，柠儿都会替你们打算好的，必定不会让你们晚年奔波。”

两个姨太太也不是死脑筋的人，知道苏婉柠这样打算，已经是最好的了。一身为人妾侍，连自己女儿都保不住，幸而还有苏婉柠处处为她们打算，也算是老天待她们不薄的。

二人便都点头应了下来，四姨太叹口气，“好好的，怎么就要散了？”

苏婉柠又说了一番安慰的话，六姨太又问道：“皇上可否说，如何处置凌鉴和轩昂？”

苏婉柠如是说道：“两位哥哥前头立下大功，又有镇北王爷查出，那些事情，原与两位哥哥无关，不过是个纵容包庇的罪罢了。”

二人便放心下来，又问了七姨太如何为她打算的，苏婉柠便将带出来的银子拿了出来，分别给了二人，又道：“七姨娘的，柠儿已经让流萤送去了，因有灵儿在，便多给了一些。柠儿瞧着，她的一生也都在灵儿身上了，母子一处便是最好的。只是七姨娘心直口快，藏不住话，怕她坏事，便不曾和她细说，届时事发，两位姨娘还帮衬些，看她是要独自一人去了，还是与你们一道，随她罢。”

二人又都问下，又问了好些细节，苏婉柠避重就轻答了些，见天色黑了，两人才起身离去。

见恭顺和恋苏还未回来，苏婉柠便要去接她，却在这个当口回来了。

母女三人在院子里头玩闹一会子，蚊虫多了起来，两个孩子又困了，便照顾着歇下。

流萤趁着空挡对苏婉柠说道：“奴婢瞧着小公子出落的愈发俊俏了，又是这样聪明伶俐的，只是跟了这样一个母亲，怪可惜的，若是正出，只怕老爷都要将家业传给他呢。”

苏婉柠从里间出来，淡淡看了她一眼，不曾说话。

紫霞捧了水进来，凝眉道：“庶出又如何，正出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活吗？你跟在小姐身边也不是一两日了，还这样嘴里没检点的。”

流萤双眼一暗，便告罪下去。

苏婉柠在榻上看书，紫霞将水放一旁的架子上，听得紫霞到院子里的声音，方才掌了灯过去，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姐，流萤最近越来越放肆了，若是放任不管，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苏婉柠揉了揉眉心，淡淡说道：“有人要找死，我自然乐的成全，这次带她出来，便不打算带她回去的。”

紫霞闻言脸色更沉重下来，虽恨流萤做出那样的事，可到底在一起这样久了，多少事有些感情的。”

“若是舍不得，便让紫鹃去做吧。”苏婉柠蹙眉，抬首见月色朦胧，许久不见这样明朗的夜，便要去院子里坐一会子。

紫霞好说歹说，怎么也劝不住，只好由着她了。去翻了件厚厚的袍子给她披上，又去寻来了手炉子，燃了炭火给她抱着。

苏婉柠无言，郁闷道：“我不过是去院子里坐坐，你就这个阵仗，好好的心情都没了。”

这样说着，她还是出了门，月色缓缓倾斜在花草上，映出满地霜白。

紫霞早已经在院子的石桌上垫了锦缎，又摆上茶具一套，生了个小炉子。一旁又熏了香，闻言道：“小姐身子本就弱，这个时辰早就该歇下了，能够让你出来走走，便是奴婢心慈了。奴婢可不想，明儿一早起来，又得千方百计哄着你喝药了。”

苏婉柠坐下，燃了炉子，洗手烹茶。又笑骂道：“你这蹄子，最近缺少管教，皮子又紧了，仔细着明儿个我就给你松松。”

说话间，紫霞已经取了茶来，放入茶壶中，“幼年时候，奴婢听大公子常说，与四小姐偷偷带了茶具去锦鲤池……”

话说道一半，紫霞才惊觉，便立即住嘴，抬首看去，见苏婉柠神色恍惚地盯着院子门口，转头看去，月下一个人影站在门口，因隐在树荫下，看的不真切，反而是吓了她一跳，轻声喝道：“谁在哪里？”

苏婉柠示意她不要激动，淡淡说道：“大哥哥也睡不着，便也坐坐吧，许久不曾有这样的闲心烹茶，也不知退步了没有。”

树荫下的人走出，正是苏轩昂，仍旧白日里的一身蓝白相间的广袖长袍，袍角多有污渍，却浑然不觉。俊逸的眉目间，添了几道忧愁。

“蝉儿的茶艺是顶好的，你又得了她的真传，自然是差不了的。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是怎么也忘不掉的。”苏轩昂说着，行至石桌坐下。

苏婉柠已经倒掉了头道茶，才泡第二道，取了三个紫砂壶出来放着，示意紫霞也坐下，笑意未达眼底，“最近苏家事多，大哥哥也不必全都一个人扛着，苏家上下那么多人，再不济，还有爹在，何不从哪些烦事中抽身出来，偷得浮生一日闲，对你也好。”

苏轩昂苦笑一声，苏家子女虽多，却多是女儿，统共就三个男子，苏凌鉴又惹了那样的事情，苏锦灵才到十岁，责任自然落在他身上，跑也跑不掉的。

想起这些年来的一切，倒真是有些累了，原想着，等凌鉴成亲，性子收敛了些，自己便也能抽身而出了。却没想到，在这个档口出了秦文那样的事情，苏凌鉴这一入狱便是三年，三年后是个什么光景，还不知如何呢。

“我若不做，便无旁人了。”苏轩昂担忧说道：“前头听娘娘病重，不该这样晚还不歇着的。”

苏婉柠笑了笑，才一揭开盅，茶香飘逸而出，倒出的茶水在月色的映衬下，犹如一湾碧泉。

苏婉柠端了一杯递给苏轩昂，又递了一杯给紫霞，随后才道：“大哥哥又不是不知，后宫这个地方，容不得半点松懈。”

她自己浅泯一口，抿了抿唇又道：“此次回府，原是代皇上来谢大哥哥相救，还未道谢呢，就以这杯薄茶谢过罢。”

苏轩昂苦笑一声，却还是饮了一口茶，随即便是沉默无话。

三人各自饮茶，月色逐渐西沉，街上敲响了三更。西风又起，撩起苏婉柠发丝在空中缠绕。

伸手，拂过一缕发丝在手，苏轩昂犹豫良久，方才问道：“下去，秦音来找过你了吧。”

苏婉柠便知道他是为了这件事情来的，取回自己发丝，淡淡说道：“嫂子确实来求过我，只是我拒绝了。”

“秦时君虽然罪大恶极，却也是风烛残年，即便留他一命，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以你的能力，必定能够保住他的命。”苏轩昂垂首，借着喝茶的动作，隐去眼中的悲凉，不敢去看苏婉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