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霖看着那本日记，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翻开它。

他不确定沈穆宣是否愿意让别人看到这些独属于他内心世界的文字。

他轻轻地抚摸着毛绒熊，脑海中一片混乱。

无数个念头交织在一起，像漫天飘飞的柳絮，洋洋洒洒，让人抓不住丁点头绪。

恍惚间，他搭上了开往墓园的专车。

江霖远远地凝视着那块墓碑，凛冽的寒风刮过他的脸颊，带来刺骨的疼痛，但他浑然不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身体已经变得麻木，可他仍旧一动不动，仿佛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了一体。

日暮西沉。

江霖始终找不到答案。

很久没来看哥哥了，他难过吗？

江霖抬脚，却一个踉跄，跌入了一个坚实的怀抱。

“什么时候来的？”江霖的声音闷闷的，却带着关切。

“刚来。”魏川低声答道。

“说谎。”江霖摸摸他的耳朵，说：“冷的。”

江霖抬起头，望着魏川。

魏川穿得比平时单薄，大概是着急赶来，没有带够衣服。

以往总干燥温暖的手掌变得冰冰冷冷的，耳朵更是因为寒冷而被冻得通红。

江霖心疼地取下自己的围巾，戴在魏川的脖子上，“不是跟你说了吗，出门的时候多穿点衣服，这两天要降温。”

“这不是有你这个暖宝宝吗？”魏川捧着他的脸揉了揉，心底轻叹一声，才短短一日未见，他的小朋友就清减得厉害，下巴尖削得让人心疼。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过去看看大哥吗？”

江霖环在他腰间的手骤然收紧，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将自己的头深埋进他的胸膛，肩膀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好累啊。

明明什么都没干，江霖却觉得自己好累。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理解苏凤萍为何如此痛恨自己了。

她独自一人守护着这样的秘密，亲眼目睹自己的孩子孤苦伶仃地离世，却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倾诉，作为一个母亲，她怎能不恨呢？

若是魏川知晓了这件事……

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他会不会认为哥哥不好呢？

他会讨厌哥哥吗？

江霖心里很乱。

可是，过往哥哥给予他的那些关怀与呵护是真实的，他们共同度过的那些美好时光是真实的，那些在无数个崩溃失眠夜晚的安抚同样是真实的……

哥哥，也曾是他生命中最为重要的那个人啊。

怎么会这样呢？

江霖心里难受得厉害，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心口，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种难受的感觉更多的成分是一种深深的愧疚感。

江霖愧疚于自己曾经带给沈穆宣的痛苦，愧疚于自己竟然没有察觉到他内心的煎熬。

除了愧疚，江霖也很后悔，他后悔自己没能帮沈穆宣解开心结，后悔自己的不懂事，让哥哥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

泪水浸湿了毛绒小熊，它静静地躺在江霖怀里，承载着他无尽的悲伤。

尽管如此，它也只是一个无法理解人类复杂情感的玩偶，藏在层层棉花中的录音机，传出的声音依然温柔，没有受到半点影响。

“江霖，哥哥好想你，你想哥哥吗？”

绵延的思念与眷恋，通过不会开口的玩偶，终是传达给了他。

向日葵朝着那个笑容腼腆的男生微微摆动，夜幕降临，月光映照出那张已经有些黯淡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人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但那份回忆却永远鲜活的铭刻在江霖心底。

手中的毛绒小熊是沈穆宣在国外的时候买的，江霖清晰地记得他们每次视频通话时，沈穆宣总是抱着这只小熊。

他有时还会躲在小熊后面，跟演人偶戏似的，控制着小熊的手和自己聊天。

那时，江霖还常常拿这件事情打趣他，笑话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这么喜欢毛绒玩具。

江霖从兜里掏出盒烟，手指夹出根后点燃，将它放在墓碑前。

接着，他又给自己点了根，然后犹豫地望向魏川。

魏川：“叫两声来听听？”

江霖：“什么？”

魏川提醒道：“你自己说的，再碰烟就是狗。”

这家伙，怎么还记得？

记得就算了，还这么有原则？

江霖清了清嗓子：“……汪？”

魏川无奈揉揉他的发顶：“抽吧。”

他说完，转身站远了些，给江霖俩兄弟留出点说话的空间。

就在刚才，他抱住江霖的时候，不小心挤到了毛绒小熊的开关。

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他立刻意识到那是沈穆宣的声音。

这种语气，魏川再熟悉不过了。

那不是一个哥哥对弟弟正常关心的语气，那是拙劣的伪装和不甘的克制。

说不吃醋是假的。

但他也明白，江霖对哥哥的感情非常深厚。

江霖不会常常把他哥挂在嘴边，也很少提起哥哥的事。魏川知道那不是因为时间长了他忘记了。恰恰是因为他记得太清楚了，无法释怀，所以选择闭口不谈。

就像当初，以江霖那般倔强的性格，如果不是看在他哥哥的面子上，怎么可能仅仅因为一句“后妈看见他心情不好”就同意转学呢？

而且在海城的时候，江庭钧还担心江霖会偷偷跑回家。

但实际上，江霖回到申城后，除了来看望他哥哥，根本没有想过要回去。

甚至，如果不是因为想来看他哥，他都不会回来……

江霖就连做梦，都时常梦见他哥。

每次梦见都哭得可惨了。

他就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表面说着狠话，其实对他后妈、对他同父异母的弟弟，异常宽容。

魏川心中泛酸，他觉得自己很小心眼，和一个已经离世的人争风吃醋，却又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如果可以，他宁愿沈穆宣还活着，这样自己就能光明正大地和他较量。

可沈穆宣却死在了江霖最在意他的时刻，这让魏川感到一阵无力。

沈穆宣已经不在人世，他的存在也成为了江霖心中无法磨灭的记忆，自己又怎么能无理取闹到与他去争夺江霖心里的地位呢？

心中的酸楚愈发浓烈，好似要将他的心吞噬掉。

魏川告诉自己，没关系，只要江霖还是他的，那就足够了。

虽然江霖的心里永远会有那么一块地方属于沈穆宣，但其余的空缺，以后全是他的。

魏川抬头望着天，轻叹了口气。

他的小孩，一向情深意重。

明明寒冬挨过，就要暖春了。

可他们的冬天，总格外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