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儿……”脸露死相的男人一脸疲惫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嘴唇嗫嚅许久，才苦笑着撑起脑袋，“躲你几百年了，没想到还是被你找到了。”

“你不是一直想要一个孩子嘛，怎么样？我给你找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这孩子哪都好，就是有点轴还倔，我是管不了他了，他就交给你了，媳妇儿。我把自由无我传给他了，虽然有点对不起他，但三年后你来接他吧。”

“媳妇儿，我好像看见咱妈了……我想爸妈了，我看见我的家了……地球，我的家，我要回来了……”

“……”

唯有清风卷起院中残破的桃花，却迟迟没有人作答的声音。一旁早已哭得泣不成声的少年，踉跄地来到男人身边，又一次为他将敞开的衣襟给拉上：“老爹，别说了。你累了。”

“呵呵。”

已经看不出灵光的眸子最后一次扫过身边的少年，颤抖的手不见一丝血色，最后一次摸上了他的脑袋。诡异的红晕攀上他的脸颊，原本已经有出气没进气的胸膛，重新开始了起伏。

可少年开心不起来，他明白这是回光返照。

“老爹……”

他还想说什么，可老爹却捂住了他的嘴，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问出了最后的问题：“秦萧，还记得我的遗嘱吗？”

“记得……”秦萧哽咽着，他已经说不出哪怕一句完整的话语了，只能不断地重复着“记得”。

“那就好。我死了，就不用给我守孝了……我只是你的养父，没资格让你……”

“秦萧，我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吗？”

“是……你一直都是……老爹，你一直都是……”

他的嘴角扯动着，露出了最后的微笑，“是嘛，太好……”

来不及做最后的告别，这个抚养了莫秦萧十几年的男人撒手人寰了。一如他生前的习惯，他看着远方的天空，静静地闭上了双眼。好像他只是小憩，并没有走向那人生的终点一般……

“老爹！爹！莫凡！莫凡你醒醒！莫凡……”

凄烈的呼喊刺破了午后宁静的天，小院之外，还有四个女子，四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在无助地等待。这一声声呼唤没有逃过她们的耳朵，意识到离别的时刻终究到来的她们，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嚎啕大哭起来。

门外的人在哭，门内的少年却抹去了泪水，在一声声倔强的抽噎中，他换上了一早准备好的素缟，扬起亲手折叠的纸钱，用尽全身的力气，履行他作为儿子的最后职责，大声呼喊着。

“归天嘞——”

乾历靖安二十七年，逍遥子莫凡，仙逝。

对于莫秦萧来说，他得到了一个“逍遥”的道号。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只知道这一天，他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现在，他留在世上的亲人只有门外四个相拥而泣的姐姐了。

四个不是人的姐姐。

……

三年时光匆匆而逝。

不生而养，百世难还。

今天，是守孝的最后一天。

深藏在山间的小宅门口已经积起一层尘埃，蜘蛛也毫无忌惮地结起了网。难得的，今天的小宅院迎来了客人。只是看着门口还未揭下的白对联，来者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把一封信塞进了布满尘埃的门缝之间，着急忙慌地走了。

就在他离开小宅回城的同一时刻，一抹紫光裹挟着门缝中的信，飘忽着落到了小宅内院。

一个脆生生的声音随之响起：“姐姐，有人送信来了。”

“写了什么？”

“我看看……青叶城闹妖灾了，有一头妖熊最近在城外袭击行人。城主老是抓不住他，所以居民只好来找秦萧帮忙。”

“秦萧昨天才回来，让他好好休息……”

话还没有说完，莫秦萧所住的房间门窗大开，滚出一个头发杂乱胡子拉碴的少年。邋遢随意的少年，接过了由风送来的信件，只是瞥了一眼，连鞋子都来不及换，穿着一身睡衣就跑了出去。

踏步房檐，飞檐走壁。

“喂！你忘记你的剑了！”几乎同一时间，紫色灵光裹挟着一道银光一同从他房间飞出，追逐着它那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主人而去。

“这家伙，怎么还那么毛毛躁躁的。”

“呵呵，这才像他嘛！”

“没错。”

“同意加一。”

银剑入手，莫秦萧找了一处较为空旷的草地。原本还有些倦意的突然被严肃所替代，他单手背剑，神情冷漠地凝视着远方，视野随着拂过发梢的清风延伸到了远方，每一片飘零的树叶、每一朵盛开的花朵、飞翔的群鸟、觅食的野兽………一切的活物都成了他的耳目。

“找到了。”

在一只慌不择路逃跑的鹿群的帮助下，秦萧发现了信中说的巨熊。一步凌空踏虚，脚下踏着玄妙诡谲的步伐，他已向着林中深处奔去。

此时，山脚下的青叶城中，平日繁忙的街道因为那出没在城池附近的妖熊的缘故而少了许多行人，两侧的商户也纷纷关了门。只留下虽然害怕但还要坚守城门的守军，在难得寂静的环境中有一茬搭一茬地聊着天。

“那头畜生怎么样了最近？”

“不知道啊。它太狡猾了，每次城主前去围剿它，不是逃走了就是藏起来了。专门盯着落单的商队和行人下手，难对付啊。”

“听说有人冒死去请莫秦萧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行。”

“希望吧。如果秦萧都没有办法，那真的只能上报天师府了。不过话说回来，秦萧守孝结束了吗？”

“快了吧，应该就这两天……”

“吼——”

一声凄烈的惨叫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也彻底惊醒了胆战心惊的百姓。人们纷纷从紧闭的窗户中探出脑袋，好奇的目光集中在声音传来的方向。在那里，莫秦萧正拖着一座小山大小的巨熊，慢悠悠地走来。

一身白衣没有沾染一丝尘埃，凌乱的头发依旧凌乱，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抬头看见因好奇与激动而聚集在城门口的居民，他笑着打了一声招呼，然后像丢垃圾一样把身后的巨熊给扔到了人群中央。

“搞定了。”

居民的视线被眼前的庞然大物所占据，看着它一脸乞求地作揖求饶，很难相信它和之前为非作歹的山大王有什么关联。秦萧跟在它后面，拍了拍它的屁股，巨熊又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在众人面前打滚卖笑。直到秦萧点头，它才慌不择路地跑入了城外密林。

“它不会再闹事了，诸位放心吧。”

“……”

不知沉默了多久，才有第一个人爆发出了欢呼，众人簇拥着将中间的少年高高抛起，就连守军都暂时忘记了职责，加入了狂欢的队伍之中，大喊着他的名字，用着最朴素的方式，表达心中的欢喜。

“大家不用那么热情的！举手之劳而已。”

“诶！谁扒拉我裤子啊！”

“等一下等一下，谁在趁机摸我啊！喂！”

狂欢之中，有两人也注意到了莫秦萧。一人相貌平平，身姿寻常，看着就是普通的农家女子；一人珠圆玉润，身形娇小，从服饰装扮不难看出是一个没长开的贵家小姑娘。

农家女饶有兴趣地看着莫秦萧，故作高深地笑道：“有趣。那畜生都快筑基了吧？这可不是一个炼气能对付的。有点意思，你说他会不会是我们要找的人？”

“不是吧？我们要找的人怎么可能只有炼气？说真的都怪师姐你，要不是你没记住人家叫什么，至于我们那么费劲吗？”

“咳咳！什么叫怪我？我也很努力地去记人家的特征了好吧？”

“是是是，也不知道是谁只记了功法，连名字都没问。”

“谁说没问！他不是姓秦吗？”

“那你现在下去问问那个人。”

“不着急，听完这场戏再去。”

“……师姐你真的是在听戏吗？我看你的眼睛一直在人家歌姬胸脯上瞄……”

“咳！走走走！我们这就出发。”

等到秦萧好不容易摆脱了热情的百姓，天已经昏了。他拎着大包小包的谢礼，一而再再而三地辞决了身后想要留他吃饭的人群。在前脚刚踏入城外林子之时，后脚便有两个身影从城内追出。

“师姐，你快点，他走到树林里去了，再不快点就跟丢了。

“别催。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追。”

话还没说完，农家女子就毫不犹豫地遁入林中。但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她换上了一套黑袍，又戴上面纱掩盖身份，“这下没问题了。不过应该不会那么巧吧？我记得我没嚯嚯过这里的人……算了，安全起见。”

就在她刚刚找到那个慢悠悠的身影时，行于前方的莫秦萧突然停下了脚步。下一刻，只见身影虚闪，脚步挪移，眨眼便失去了踪影。再出现时已立于树冠之上。

女子惊讶片刻，莲步轻点，立刻追了过去。两人不约而同地在林间穿梭腾挪，一白一黑，相互交错，破风不断。这场追逐没有持续多长时间，莫秦萧就凭借对于地形的熟悉甩开了她。

正当女子无踪可寻不甘心地打算放弃之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冷冷的声音：“这位道友，这如影君子可做不得啊。”

女子回首，莫秦萧正站在她身后的树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白衣猎猎，只见他脸上含笑，月光映衬在眼中，眼神却显得相当冷漠。

“这位道友，不知找莫某人何事？”

女子施了一礼，沙哑的声音从黑袍下传来：“道友，在下没有恶意。只是想打听一个人。”

秦萧眉头皱起：“在下知无不答。”

“道友可认识……一个姓秦的剑修。”

莫秦萧摇了摇头，“城中修士不多，秦姓三百余人，但没有一个符合道友所说。”

“这样啊……”女子唯一展露在外的一双眸子突然眯起，怀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树冠上的青年。再三确定他的修为真的只有炼气后，眼前女子突然暴起，毫不客气地就是一拳。

锵——

光华流转，直攻面门。速度之快，秦萧只来得及举剑抵挡。剑拳相交，声如黄钟大吕，惊醒睡鸟无数。

“道友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手痒了想试试招，你有意见？”

“这算什么理由？你哪里来的疯婆娘？”

“好啊，你骂我疯婆娘是吧？现在有理由了！来吧，你就和我好好切磋一下吧！”

“有病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