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微想起祈燃伸手时栀棠下意识的瑟缩，她神色中带着哀伤，“虽然没有对我动手，可是若我有不顺他心的地方，你又该何去何从呢？”

江微神色哀婉，看着脸色苍白到像是被洗去颜色的纸人的栀棠，她轻声开口：“你觉得虞衡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吗？”

“不是。”栀棠一字一句地说。

她神色空洞，眼睛中黑漆漆的一片，像是被挖空了一般。可是栀棠却像是没有丝毫感觉。“虞衡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他假仁假义，一副君子的做派，说是善待自己的子侄，却借修行之名行暗杀之事，逼得虞隽泠狼狈逃命。他对小姐一见钟情，所以威逼利诱，逼迫着小姐嫁给他。小姐不愿意，所以整日地哭啊哭，他不开心，所以挖下我的眼睛逼着小姐接受他。”

随着栀棠的话说出口，周围的景色像是被洗掉颜色一般逐渐变得苍白。

栀棠挽起衣袖，胳膊上伤痕累累全是疤痕。“他知道小姐心疼我，所以一直拿我逼着小姐做所有不愿意做的事情。小姐不想我受伤，所以对他唯命是从，可是即使这样他仍旧不满意，对我和小姐动辄打骂。终于有一天，小姐怀孕了，她不能接受孕育魔鬼的子女，所以她就用一支发钗了结了性命。小姐最怕疼了！可是她把发钗插得那么深，那么深！深到我用尽力气都拔不出来！”

周围的一切摇摇欲坠。

栀棠挥了挥衣袖，蓝光闪过，四周又逐渐染上颜色。

她的模样几乎完全变了，原本清秀的脸上青黑一片，“小姐死了之后，虞衡变得更加疯魔，他竟然想要复活小姐，他操控一具又一具的傀儡伪造小姐还在的假象，用源源不断的妖气和生机滋养小姐的尸体。”

栀棠冷笑着，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他疯了，不过这也给了我活下来的机会，我不过一介凡人，小姐死了我也就随她一起去了。可是我死后，虞衡把我的尸体埋在小姐最喜欢的龙胆花下面，用这妖气把我变成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模样。”

江微想起之前看到的累累白骨，“所以那花下堆积的白骨既是养料，又是傀儡。”

栀棠嘲讽地笑，“对，好一个傀儡，我也是他的傀儡……”她轻盈地转着圈，像是风中旋转的落叶，“这虞家的所有，都是虞衡的傀儡，不过他也是欲望的傀儡。真的是太没意思了，早知道就不该劝小姐隐忍……”她神色一变，像是想起来往事，神色中带着伤感转而又笑起来，“不过没关系，我很满意你还有你的小情郎，你们就留在这陪我吧。只是你有点太敏锐了，我不喜欢你把所有都猜透的样子，看起来真讨厌！”

江微沉默着将藏在袖中的珠钗轻轻擦拭，珠钗的尖端异常锋利。她神色不变，心中却有些焦急——也不知道祈燃找到阵眼了没有！希望一切还来得及，希望她们还有告别的时间。

江微短暂的思索，几乎是几息之间，江微抬眸，语气冷漠，“所以你的意思是虞衡豢养妖物，危害一方，只是为了复活你家小姐?你因他而死，又因他复活……”她停顿了下，心中了然，“那么你呢？你也变成了他的伥鬼，忘记了曾经的善良吗？”

她想起为了柴米油盐而操劳的江攸宁，“我初到此处时遇到一女子，冬日中却衣着单薄。后来才发现她的丈夫游手好闲、骄奢淫逸，甚至和妖不清不楚，差点连累她们一家。幸好我们没有去迟，否则又是一桩惨案。”江微看着面前模样大变的栀棠，“她或许只是你们造成的许多不幸中的一个，我看到龙胆花下面满是白骨，你家小姐固然可怜，你也固然不幸，但我觉得她们更是无妄之灾。”

栀棠神色冷漠，丝毫不为所动，她的眼中闪过恶意的光辉，她举起白骨嶙峋的手，掌心中有幽蓝色的火焰，“那又如何？我痛，所以我要让所有人陪我一起痛！我原本想多陪你们演几天，可你们太不识趣了，还是乖乖留下来做我的木偶吧。”

江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怕虞衡，所以你做了他的走狗，你家小姐如果知道你们造了这么多杀孽，就算复活了她也不会开心的。”

栀棠愣了下，她冷笑一声，“你别想拖延时间了！你以为找到阵眼，你的小情郎就能破掉我的阵了吗？这里到处都是我的眼睛，你们逃不掉的。”说着她掌心的火焰愈发旺盛，幽蓝色的光芒映在她黑漆漆的眼眶中格外骇人。

江微握紧珠钗，轻轻笑了下，她环视四周，缓缓开口，“是吗？你真的觉得我们无法破局吗？”

话音未落，她拿起钗子往自己眼睛中刺去，视野一下变得血红一片，刺骨的疼痛几乎让人晕厥。江微脸色不变，生怕毁得不够彻底，一下不够又刺了好几下。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扭曲起来，栀棠飞扑过来目眦欲裂，“我杀了你！”

江微摇摇欲坠，一下子摔在地上，她也不躲开，迎面受了栀棠一掌，她似嘲似讽笑了起来，擦掉嘴角溢出来的血，“我原以为阵眼在龙胆花下，原来不是啊！怪不得你一点也不着急，谁能想到阵眼就在自己身上呢？”她听着栀棠的怒吼，又嫌不够继续嘲讽，“你失算了，栀棠。你的眼睛没你想象的藏得那么严实。”

阵眼被毁栀棠气得几乎要发疯，可是却阻挡不了自己身体逐渐变淡，她厉声尖叫：“你以为如今你还能活吗？你这个疯子！”

江微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又呕出几口血来，“那又如何？只要能毁了你们的阴谋，我愿意一死。”

栀棠看着眼前满身是血的人，又看了看逐渐快要消失的自己，眼中闪过阴狠的光芒，“我这就让你陪葬！”她伸出双手带着浓郁的黑气朝江微扑过来。

一阵狂风飞过，带着浓郁的杀气直冲栀棠袭来。

江微眼睛痛得睁不开，她索性闭上眼唤道：“祈燃?”她没有听到回应，只是落入一个熟悉的怀抱，江微脸上露出微笑，和往常一样，她伸出手轻轻碰了下祈燃的脸，却摸到了一片湿润的泪水。

“祈燃，不要难过，没有关系的。”江微轻轻擦掉他脸上的泪水，却好像怎么也擦不完似的。“不要难过，我们早晚都会分别，这只不过是提前和你告别而已。”

江微只觉得整个人几乎要燃烧，腕间的镯子紧紧地箍着她的手腕，烫得仿佛已经燃起火焰。

“祈燃…”她眼眶一湿，江微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以及原本冷漠无情的神明。她原本苍白的脸色愈加苍白，“祈燃，我不能陪你了。你要把虞家的事情处理好，让虞隽泠接手虞家吧。还有那个香囊……那其实是……”

祈燃重重握住她的手，“师父你不要说了！我会救你的！我一定能救你！”

江微摇摇头，她执拗地继续说着，“其实我和你的相遇是我计划好的，我怕你继续那悲惨的命运，所以我冒充了……”

“我知道！我知道的师父！我会救你的！”

祈燃手足无措地燃起信烟，“我去找萧琅翾！他一定有办法！不，我去求师祖！他一定会救你的！”

江微拉住祈燃的手腕，“别去了，祈燃……你知道的，没有用的。我的心脉已经断了，来不及了……”

江微几乎要喘不上气来，她又看到那金色的烟雾，仿佛是闪闪发亮的星河，她知道，奥汀斯要来接走自己了。她落下泪来，“祈燃，我真的喜欢你，你不要为我伤心，不要想着复活我……”浓重的烟雾几乎要完全包裹住江微，但是好像只有她可以看到，江微想起先前的一切，她轻轻说了最后一句，“不要忘记我……”

祈燃只觉得江微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终于他听不到她的心跳了，祈燃呆呆地去摸江微的脉搏，半晌他开始疯狂地往江微身体里注入灵力，可是却像是往漏斗中倒水一样，无济于事。他眼中闪过金色的光芒，瞳仁也变成了金色，像是昂贵却又冰冷的宝石。眼中的情感也逐渐变得稀薄。周围的一切仿佛被冻结了一般，整个世界陷入凝滞。

“……”神明苏醒之后半晌没有动静，像是在消化之前的种种，过了好久，他轻轻碰了下心脏的地方，这里为什么会痛？

百思不得其解，他索性不再思考，只是徒手用身边浓重的金色烟雾捏出来两个栩栩如生的人，他指尖轻点，面前的人就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开始说起话来。

“梦妖已经被我绞杀，接下来解决残局吧。”

“是！师父。”

看着眼前的两个人自顾自开始活动，不远处的一群人也开始往这边赶，祈燃像是失去兴趣一般，厌倦地垂下眼，化作一阵烟雾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