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徐霜施针期间，洛在水迷迷糊糊的醒了一会儿，应该是被疼醒的。

“聂师姐……咳咳咳……”

黑色的血液不停的从口腔中吐出来。

聂徐霜害怕血块堵住她的气管，只能把她扶起来，细细为她擦拭着嘴角，直到看她吐出来鲜血才放下心来。

“经脉受损，你是真不痛啊？”

聂徐霜没好气地说道:“你啊，和你师姐一个德行，生怕自己死不了是吗？”

“我……当时情况危急，大师兄呢？”

“醒来就光想着他是吧，放心吧 你死之前会让你见他最后一面的。”

一颗苦涩的丹药塞进她嘴里，伴着血腥味儿，蔓延到她的喉腔。

“不过，在这之前，你省着点儿力气，等你陆师伯来捞你，应该马上就要来了吧。”

“你说你，不行就别逞能嘛，不是还有季听寒那小子在吗？再不济还有你那师弟，非得硬撑，这下好了，等着玉面阎王来捞你吧。”

玉面阎王——陆达，传说中和阎王爷抢过人的人，不过他也有治不好的病患，比如，他的师侄——洛在水。

洛在水扯了扯嘴角，耷拉着眼皮，似乎又要昏睡过去了。

“先别睡。”聂徐霜又一根银针扎了下去，“我可不敢保证你这次睡了下次醒是什么时候，你大师兄可是会提剑来砍我的。”

洛在水无声扯了扯嘴角:“聂师姐……”

“嗯，我在，你哪里不舒服吗？实在不行我叫时明过来，让他陪你说会儿话，可千万别睡过去了……”

聂徐霜起身想要叫屋外的人进来。

“别……”洛在水轻轻拉住她的手，“别叫他，我这样……怪难看的……”

“聂师姐，你陪我说会儿话吧……”

洛在水的声音很轻，但落在聂徐霜耳里如同几声闷雷，医者最怕的也许就是看着病人在自己身前毫无生机，而自己无能为力吧。

聂徐霜放低了嗓音:“好，你想说什么？”

“师姐……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聂徐霜知道，她说的是纪云，对于这个已故的好友，她多少有些怀恋。

“她啊？冒冒失失的。”聂徐霜似是想起了当年，嘴角带起了些许笑意，“那时我还没有拜入化雨宗，只是一个对医术略懂皮毛的小丫头。”

“我住的村子闹了水祟，可是啊，大家都不愿搬走，因为寻常人家都是守着这几分良田求生，所以我们都盼着有仙人来救我们。”

“被水祟抓伤的人越来越多，我和我爹都束手无策，我爹为了采药，冒险渡河，丢了性命，村子里只剩下我一个懂医术的，我那时就想啊，那些高高在上的修道者怎么可能会注意到这里呢？”

“直到有一天，你师姐背着个剑，三两下就把那水祟解决了，但我恨啊，她如果早点来就好了，村子里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了，我爹也就不会死了，村子里很多人也是那么想的。”

“但她却留了下来，她说，这里的脏东西没清理干净，她得把这里清理干净再走，村里人没人愿意给她提供住宿和吃食，她便天天睡在一棵树上，饿了就摘几个野果或者打点儿野味。”

“也有好心的大娘让她来自己家里留宿，她看出来村里似乎不太欢迎她，她便拒绝了，我那时想这人真傻，如果是我，我早就背着剑离开了。”

“那天我瞧见她腿上留着黑血，上面还有抓痕，想着应该是被浮尸抓伤了，她处理伤口的方式简单粗暴，随便两块布一缠就当包扎好了，我看不下去便主动提出为她包扎伤口。”

“她话可多了，一会儿问我是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一会儿问我在哪儿学的医术，没个消停，我问她，为什么这里就她一个人来？”

“她挠了挠头说，她在游离，看见这里出了水祟便出手了，我又问她，是别的修道者看不见吗？她沉默不语，想必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吧，她或许知道，但是这个答案很残酷，她不忍说出口，毕竟谁在乎一个小村子的似乎呢？”

“我又问她，村子里的人对她是那样的态度为什么不离开？她笑着说，除魔卫道是她的责任，更何况，村子里的都是受害者，怎么能迁怒受害者了，有那个精力不如多杀几只浮尸。”

“后来，水祟处理干净了，她与我辞行时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很大，为什么不离开村子去看看？我想了想也是，便离开了村子，后面被化雨宗选中，成了化雨宗弟子……”

洛在水在脑海中描绘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手执长剑，除魔卫道，正是记忆中的那人。

泪无声的落下，她忽然觉得她其实放不下自己的生死，她恨啊，她恨那个害死师姐的温家人，明明师姐那般好。

“聂师姐……”洛在水的鼻头和喉腔都是酸涩的，“我不想死……”

“我想为她报仇，我不甘心……我以为我不怕死的，但是，我不敢就这样下去见她……我真的不甘心啊……”

看着洛在水哭，聂徐霜不知为何也落下泪来，也许是想到故人了吧。

她慌乱的擦拭着洛在水脸上的泪水，她以为她们都放下了，以为所有人都忘了纪云的死……

怎么会忘了，纪云的死就像一块石碑压在他们的心头，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们温家的恶。

“不哭了，不哭了……好好活着，我们得找机会报仇，一定要活着，报仇……”

……

季听寒在水中摆弄着阵法，简沐逸和苏无思在一旁帮忙。

许是空气太沉闷，简沐逸决定挑起话题:“季听寒，你怎么会这个阵的啊？师姐好像没有教过我们。”

季听寒瞥了他一眼，手下的动作未停，思绪早已飘向远方:“她单独教给我的。”

这是一段算的惨痛的回忆。

人魔混血向来不受两方待见，魔族觉得他们弱小，可以随便欺辱，人族觉得他们不是人类，也不愿意接纳。

但季听寒很幸运，生活在了一个根本不在乎你是什么的村子。

在这个坐落在魔界附近的小村子，人魔混血很常见，可偏偏他和姐姐早早没了爹娘，没人照看，姐姐便一人将他拉扯大。

说是拉扯，其实是偷村里人不要的食物，那些东西都是搜的，臭的，也不能果腹，只说没把他饿死。

但那段时光也算不得艰难，夜里姐姐会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地哼着娘亲唱过的歌谣。

“听寒，等你长大了，姐姐就带你离开这里，听说，外面有个城镇，里面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到时候姐姐就去找份工作，那样我们就不会饿肚子了。”

季听寒捏着自己的手指，对哦，姐姐其实可以离开的，但是因为他，他没有办法走那么远的路，所以姐姐留了下来，他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还没有长大，姐姐也没有离开。

直到有一天，他看见邻家死了丈夫，那寡妇就带着孩子离开了村子。

对啊，如果他死了，姐姐是不是就可以离开这里去城里了啊。

但是他不敢死，他挺怕疼的，邻家那位的尸体被找回来的时候是血肉模糊的，姐姐看到了一定会害怕的。

所以他决定自己悄悄躲起来，只要姐姐找不到他，她就会自己离开了，这样姐姐就会过上好日子了吧。

“听寒！听寒！”

不出意料，到了晚上姐姐就开始找他了。

“死娘们儿，大晚上喊什么喊！你那便宜鬼弟弟说不定被魔族抓走吃了，你要再嚷嚷信不信我把你也丢到魔族去陪你那死鬼弟弟！”

“不可能！我弟弟不会有事的！”

季听寒压制住了去找姐姐的冲动，没错，就是这样，只要姐姐以为他死了，姐姐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季听寒硬生生躲了五天，饿了就吃草根。

最开始还能听见姐姐的呼叫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听不见她的声音了，村子里也静悄悄的。

姐姐应该已经离开了吧，季听寒有些心痛，不过姐姐去过好日子了应该值得高兴才是。

他扬起嘴角，拍了拍身上的灰，蹦蹦跳跳回到村子里。

姐姐不在，他可以自己去偷吃村里剩饭，等他再大一些，他就可以去找姐姐了，然后他俩就再也不分开了。

死寂……往日没有多少人烟的村子更加安静，死亡的气息笼罩在整个村子。

季听寒的第一感觉告诉他不要进去。

“杀了这么多，不知道够不够啊？”

“肯定够了，那些人我都是一片一片把肉割下来，再怎么说，怨气也该够了。”

“那个死娘们儿，脏兮兮的，死之前还咬了我一口，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弟弟，怕不是个疯子，你不知道，她死的时候还瞪着我，所以我把她的眼睛挖了下来。”

季听寒脚底似乎生了根，遍体生寒，姐姐，该不会……

他毫不犹豫的冲到村子里，他不信，他要报仇！

“呦，又来一个送死的……”

这一刻，他认识到了实力的差距，和村中小孩打架无一败绩的他被轻松打倒。

他被挂在一棵树上，伤口滴着血，树下是一个巨大的坑，里面放着新鲜的骨骸，其中一具，他十分熟悉。

“放开我！我要杀了你们！”

“小兔崽子到死还大放厥词，来，我们给他放放血，看他能撑到几时？”

疼，真的好疼，姐姐那时也有这么疼吗？

“放开他！”

意识模糊间，一大一小两个洁白的身影出现在了他身前。

“就剩下他一个了啊，倒也是可怜。”

“这些可恶的邪修，迟早把他们都杀光！”

再次醒来，他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

“师姐，他们在炼化怨气。”那个小一点儿的女修最先看出那个坑的异常。

那个年纪稍长的女修伸了伸懒腰:“那怎么办？不如我们叫谢师叔来？我们追了这群家伙这么久，也没有个结果，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会净化这些怨气的阵法。”

“行，那你来，处理完我们得尽快回去汇报情况了，应该不止一个村子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季听寒看着那个女修拿着纸符一步一步向姐姐的尸骸走近。

“不要！不要伤害我姐姐！”

他毫不犹豫的冲了出去抱住姐姐的残骸。

拿着纸符的女修愣了一瞬，看向另一人，那人毫不犹豫的把他揪到另一边:“傻小子，你刚刚差点中招了，那可是怨气，稍不注意会死人的！”

“不要，你们不要动我姐姐！”

季听寒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那人嫌弃的将他丢到一边。

“或许，他是想亲自送他姐姐一程？”

洛在水毫不犹豫牵过他的手:“来，我教你，好好和姐姐道别吧，我们得超度他们，不然他们无法转世投胎。”

听到事关姐姐转世，他不哭了:“真的吗？那她能投一个好人家吗？”

洛在水好气的说道:“会的，只要你亲自送她的话。”

季听寒学的很快，洛在水示范一遍，他就会了，看着空中飘飘扬扬的白光，同故人作别。

姐姐，下辈子投到一个能吃饱穿暖的好人家吧。

“那这小子怎么办？”纪云有些头疼，总不能把他丢着不管。

“或许我师父会喜欢？”

“好主意！他就当是我们送给谢师叔的一份大礼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