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楚玥有一个月没再见着萧洵，听说他和湘王被他的皇帝老爹派遣去山西那边剿匪。

听说这个，楚玥脑中努力搜寻了一番，但横竖就是没想起前世有这回事。

大概是因为他二人的重生，今生的许多事也随之发生了不大不小的改变。

秋意渐浓，寓意着团圆美满的中秋佳节也是愈发临近；

但有一事，楚玥这几日对书院的账，不出意外的发现果然已经开始入不敷出。

书院丫鬟婆子护院的月钱，几位夫子的束脩，厨房每日膳食单子采买的钱，这马上天气凉了还得预备上炭盆和炭火，桩桩件件，哪一样都需要银子。

而学生这边，只有十几个官家女孩子的束脩是桉树上交的，其他百姓家的孩子，有家里过得去的交了一部分，有家境贫苦的就分文未收；如此下来，自然不足以应付书院的每日开支。

这天午间休息，楚玥和江玉妍提及此事。

江玉妍：“这可是没法子的事，哪一项的支出是省不得，那些家境贫寒的，亦拿不出什么银子，咱们少不得自己垫补。”

楚玥思忖道：“还拿你的嫁妆银子去垫补？你前日还说想再给学生刊印书籍放到藏书阁中供她们借阅，厨房的膳食更是没法再降水准，这桩桩件件，哪一样都要银子，若是任由这样坐吃山空，你的嫁妆能撑几年？”

江玉妍乐天道：“无妨，我的嫁妆里还有田产铺子，是有进项的，不算是坐吃山空。”

楚玥提醒道：“姐姐可知，历来的民间书院都是如何维持运转下去的？”

江玉妍是做过一番功课的，自然晓得，“大多是有民间富人和京中权贵的捐赠，否则，单凭束脩，任何一个书院都是很难支撑下去。”

楚玥点头，“这不就得了，没有哪家开书院是完全靠自己填补的。”

江玉妍为难道：“可是……这捐赠一事都是自愿而为，眼下没有人有这样的意愿，咱们总不能厚着脸皮讨要吧？”

她就算豁得出去自己的脸面，也不能不考虑江家和祖父的啊。

楚玥也犯难了。

说得就是这个道理，既然是捐赠，就得人家主动给，上门要算怎么回事。

江玉妍素来不在乎黄白之物，“你也不用担心，等时间长了，咱们书院的名声传起来了，自然会有贵人钟意，眼下咱们才开学多久，这个时候就想这个未免太早了些。”

“我那银子还够，再撑两年总是没有问题的。”

楚玥撑着腮，叹道：“只能这样了，我回去也让莲心整理一下，好歹替你分担一些。”

江玉妍：“你可别，我就算了，我花的是自己的嫁妆，而且我没有打算再嫁，这钱我怎么用都没什么；你如今尚且待字闺中，每月领着家中的月例银子，哪有让你出钱的道理。”

楚玥：“天气越来越冷了，这么多学生在，炭火总不能买差的熏着人，这一入冬，单就这银碳可就是笔不小的支出。”

江玉妍：“别担心，这个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楚玥就笑了，“好好好，您有钱您说了算。”

朝露端来了两盏燕窝，“两位姑娘且歇一歇，用些燕窝补补身子。”

江玉妍一愣，“哪来的燕窝？家中带来的不是早就吃完了。”

楚玥：“是我吩咐厨房采买的人，每日都买些回来；你上课辛苦，书院的其他事也是琐粹费神，我就让厨房每日炖些燕窝或是参汤，来补补身子。”

江玉妍愣了愣，面露纠结。

楚玥一眼看出她心中所想，“刚才还一副钱大气粗的口气，这会难道担心起来咱们吃不起燕窝喝不起参汤了？”

江玉妍叹了口气，“要不，以后把我那份省了吧，我这身子好得很，不需要进补。”

楚玥眉眼顿然严肃起来，“不成！这事你得听我的，你可知医书所述，言多伤气，你每日上课、写课案、批改课业，那般忙碌，若再断了补品，身子怎么受得了？”

“你若担心这点银子，那这钱我来出，我来买给咱们俩吃！”

她这副若断了这份补品就不得了的架势逗笑了江玉妍，“要让姑姑姑父瞧见，不定以为你受了多大的苦，准得骂我让你无辜受罪。”

江玉妍会说这话也不是没有原因，书院条件本就不比侯府，楚玥放着养尊处优的侯府千金不做，凭到了山上替书院管事，楚家父子心疼楚玥，对此早就颇有怨言，若不是楚玥乐此不疲的自己喜欢和坚持，只怕早被楚嵘绑回家了。

江玉妍呢，看着自己花一样柔美娇嫩的小表妹如今每日忙里忙外给自己打下手，心里也不是滋味，想到姑姑姑父就这么一个女儿，她的确不该将人抢来；但若楚玥真走了，她没个臂膀，做起事来总觉得不踏实。

“阿软，姑姑姑父总想你家去，你是如何想得？于我来说，你在我就有个可商量事的，但这确实对你不公平，不说别的，单就这饮食起居就太委屈你了，我不能那么自私，更不能让姑姑姑父白疼我一场。”

楚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哼声道：“我爹爹那个不懂事的，又和你胡说八道什么了？”

江玉妍温婉一笑，“如何胡说八道了，我只觉得字字箴言。”

“阿软，你与我不同，我是丧夫的寡妇，为名声也好、为清净也罢，在这山上办一所书院，有件事可做，与我而言就是全部；可你不同，你还那么小，尚未曾婚配，还有大好的锦绣年华，我如何能让你和我一样？”

楚玥刚要说什么，就被江玉妍打断，“你也莫要怪姑父和表弟，觉得他们拘着你了；楚家就你这一个女儿，姑父素来将你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如今你这尚未成亲嫁人就住到了外面、还是条件清苦的山中，他们哪有不担心牵挂的。”

“再者，江家除了我，还有玉娆，玉婉，庭安和庭宇，都能承欢膝下，可姑姑姑父膝下只有你和表弟，表弟又早已入仕为官，忙起来更是神龙不见首不见尾，我若再将你从他们身边抢走，那可真是罪过了。”

楚玥垂着眼。

旁的就罢了，江玉妍所说的最后一点，的确是她欠缺考虑的。

重生以来，她总下意识把自己当成一个大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任何事不用求助于父母的大人，尤其是有了书院的事，她就更希望自己能帮表姐把事情做得更好，也弥补自己前世的许多遗憾。

以至于忽略了家中的父母。

父母即便知道她重生的事，也从来都是把她当成半大的孩子，怎么宠溺呵护都犹嫌不够，她又怎么能因为心理的成熟而理所当然的忽视他们呢。

江玉妍知道自己这番话戳中了她的心窝，归根究底还是小女孩，怎么可能真能舍得离开父母亲人。

“我是这么盘算的，如今的书院有你的心血，我也离不开你，要你完全不管，别说你，我都不同意；我已书信一封给了母亲，让她从家中选一个精明忠心的婆子来，每日负责采买记账，有她协助，你可省了许多心，只需要在半月和整月的时候查一次账即可。”

“其他时候，你就安心待在侯府，好好陪着姑姑姑父，若我有个急需，你来顶两日帮我上课。”

孝字最是拿人，揉在心尖，软人心肠。

此刻，楚玥忽然满脑都是上一世临终之际，父母在她病榻前泣不成声的画面，再也说不出一个拒绝的不字。

江玉妍也是不舍得，心里空落落的，面上仍然不动声色的微笑，“这书院亦有你的一半，你若什么时候想来，我求之不得；且你在城中，可多多想法子为咱们书院造势，这样，学生们日后的条件也能更好些。”

楚玥想了想，的确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楚府的影卫将消息带回府上，楚嵘恨不得连夜就去将人接来。

江氏劝住他，“你急什么？今晚且让孩子收拾收拾，明日将人接回来也不迟。”

楚嵘幽幽地看着妻子，“你就不想女儿吗？”

江氏被他一噎，那自然是想得。

虽然说女儿这半月来也时常归家，但最多也就是住一夜，第二日等他起床，人早又没影了。

江氏脑子里没有女儿所说的前世，她只知道，女儿如今十三岁，这十三年就从未离开过自己这么长时间，且云山那几间堂屋，可不比北山的北苑，拥挤狭窄不说，吃穿用度肯定也和家里没法比。

她娇生惯养的小女儿，哪里能受得住。

可女儿自己喜欢，乐此不疲的，她总不能泼孩子冷水，心里再不情愿，也说不出什么阻拦的话。

楚嵘扶额坐下，面上十分烦躁，“我听阿软身边的丫鬟说，玉妍那个书院，眼瞅已经入不敷出了，这些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的孩子，总把事情想得简单。”

江氏：“现在刚开始，难免各处都难，等日后名声起来了定会好一些。”

楚嵘：“那我不想自己的女儿在那吃苦，这不过分吧？”

江氏知道他是怕自己生气，觉得他不给她娘家侄女面子，可人心里都有个亲疏远近，比起侄女，自然是亲生的女儿来的更要紧，江氏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楚嵘疼爱女儿，她不觉得有问题。

“可阿软要是自己愿意呢？咱们女儿不是眼界狭窄之人，她心中没准也有自己的抱负啊。”

楚嵘：“她想做什么我都能在京城中给她寻摸最好的，何必到那深山老林里去吃苦？”

江氏：“玉妍也在那，我大哥也没像你这般。”

楚嵘：“这一点我确实是佩服大哥。”

江氏瞪他，“说什么呢！”

楚嵘咳了两下，“不过别人怎么样，反正我见不得自己闺女受罪。”

江氏：“阿软这不是也同意回来了吗，你这又是跟谁啊。”

说起这个，楚嵘心里好受了些，“好在阿软这孩子心里还是有爹娘的，你放心，她若真觉得在家中无事做，我定给她再找个更好的。”

江氏摇摇头，随他自己高兴。

……

就这么离开云山，楚玥有一种做了逃兵的羞愧感，临走前，江玉妍来送她，“你可别以为回去就得闲了，我这正好有一事要看你能不能做。”

楚玥：“什么事？”

“我这几日翻阅从祖父书房里借阅来的书籍，有一本关于女子的西洋书籍，我觉得甚是不错，不像女德女训这些，不是讲三从四德就是讲相夫教子，这本书是真真的在开阔女子眼界和心胸，只可惜，上面都是洋文书写，我也是凭着幼时一些学过洋文的底子才勉强看了几章。”

楚玥有点没明白，“表姐的意思是？”

“你幼年不是也曾学过几年洋文吗？能否试着将其译成汉文，再广发刊印，供女子读阅。”

楚玥呼了一口气，有点担忧，“可我也就学过两年而已，且不知已浑忘了多少……”

说到一半，往年学洋文的痛苦回忆涌上心头，但这样的好书若是大周女子看不到又实在可惜……

“好，我试试。”

大不了，再学一次洋文！

她心里苦哈哈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