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非非的都随人死如灯灭那般，不用再提了。傅春图临了用一声叹息总结：唉，黎黎啊，表哥做到探长这个位置上，是署长的赏识与提携、也有祖宗的保佑，还有自己不认命的挣扎。但是在这之前，八年前的表哥还在大街上巡逻呢，谁能想到八年后我就是探长了？风水流轮转，人得懂得珍惜和感恩，为了珍惜今天所有，任何时候都不能轻生，万一下一个就轮到自己了呢。

沈黎黎点头如捣蒜：可不？都已经是万众瞩目的女明星了，这次没演成，那下一次呢。干嘛轻生啊，拿生命当儿戏。

祁明拿着尸检报告敲门进来，打断了兄妹二人的谈话：探长，高法医的报告，人确实是自杀而亡，体内没有任何有毒物质。而且已经找玲珑制衣坊的许裁缝核实过了，周芝蓉在半个月前找她量身定做了一套晚礼服，就是尸体上这一套，于今天下午四点五十分送到和平饭店周芝蓉手中。

那衣服也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可疑痕迹。

沈黎黎问：衣服也要检查吗？

祁明得意洋洋的回答：想不到吧？这可都是傅探长的功劳！以前啊，他破了个杀人案！凶手把毒粉撒在衣服上，整个巡捕房只有傅探长发现了端倪呢。

沈黎黎十分崇拜：表哥，你太厉害了吧！

水灵灵的崇拜让傅春图心情大好，他大手一挥结案：通知周芝蓉的家人把尸体领回去吧。

沈黎黎：周芝蓉没有家人，她是孤儿院长大的。那孤儿院在郊区，抚养她长大的嬷嬷几年前去世了，周芝蓉还捐了一笔钱呢。

傅春图：看来你从方晓婷那掌握了不少情报。既然如此，通知华星电影公司吧！

祁明心里头暗赞，果然是大神探小神探，兄妹俩都一样厉害。这头，周芝蓉的葬礼已对外宣布时间，是一场盛大的粉丝送别会。而这次，请帖没有送到巡捕房。

署长张远海还是亲自致电华星表示了哀悼。为了不引起社会猜测，花篮也并未送。沈黎黎也不关心，她这几日忙着装扮傅春图租住的家，一早从花鸟市场捧回来一盆兰花，又跑出去买了一堆花花绿绿的布料，打算给自己制作一个美丽的窗帘和床单被罩，难得安静的坐在院子里，巧手翻啊翻，果然真给做出来了。

方晓婷是中午休息时分来找沈黎黎的，她提着一提精美的糕点登门，正巧看见这一幕。爱惜的摩挲着：黎黎，你手可真巧，真能干！这窗帘做出来，比百货公司不差呢。

沈黎黎手不停，嘴巴可没老实：那是，我在我们吴县，可是出了名的女工好，人送外号沈织女呢！你要喜欢，我再给你做一套？挂在屋子里，可美呢。

方晓婷：那感情太好啦，我早就想换一套窗帘呢。谢谢黎黎，还有上次你指点我采访白梦筱这事儿，虽然没成，但我们主编夸了我呢。

沈黎黎大方：客气啥！你是我来上海交的第一个朋友呢。

方晓婷感动：我一定要把你介绍给我另外的好朋友。黎黎，你想不想去周芝蓉的粉丝送别会呀？

沈黎黎嘟着嘴想了想：我不喜欢她，而且我也不认识她，我就算啦。

方晓婷：为什么呢？

沈黎黎放下手里的针线，郑重道：我不喜欢不珍重生命的人，想抗议，有很多办法，干嘛非要走自杀这条道路呢？我表哥说得对，人总有出头之日的，八年前我表哥还在大街上巡逻，八年后他就威风的成了探长——其实他轻描淡写的用两句话概括了，可我猜也能猜出来，他一定没少吃苦的。

上海是大地方、我妈都说，这里全是有钱人，你想在这里混出头，没有背景、没有关系、没有金钱，太难了。这三样我表哥哪一样都不占，我们在老家虽然不穷，但绝对不是大富大贵、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苏州，上海一个亲戚都没有，你说我表哥如果就此认命放弃，也去自杀对抗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哪里还有他被署长看中、提拔的契机？

我表哥就因为不放弃、才算彻底在这里站稳脚跟了。要不是我姨妈姨夫舍不得故土，早来大上海过日子了。更别提还能收留来投奔的我了，所以晓婷，我不喜欢周芝蓉，就算她生的格外美、名气那么大、我也觉得她傻。

方晓婷叹息：唉。黎黎你说的真好！今天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报道周芝蓉盛装自尽，猜测以此抗议，电影还没上映呢，电影公司的名声就受损了，最直接的是白梦筱，她被骂惨了。可黑红也是红，我们主编推测，《蝴蝶梦碎》这下能赚的盆满钵满了。

沈黎黎：所以你瞧，到底是抗议还是成全呀？晓婷，白梦筱果真手段狠辣吗，竟能逼的周芝蓉自杀。

方晓婷是个天真烂漫的姑娘、短发烫着城里正流行的蛋卷，随着她点头一弹一弹的：

白梦筱极美，比周芝蓉更美，所以周芝蓉很嫉妒她。但是白梦筱的演技不如周芝蓉，所以白梦筱也很嫉妒她。她俩就是宿敌吧！每次同框，都要争个你死我活那种。若说手段，也不是白梦筱更胜一筹，周芝蓉是孤儿院长大的，不逼到绝路，哪会自杀抗议呢？

肯定发生了什么，这是娱乐记者的专业了，所以她一定得去探探路：我打算跟踪白梦筱，挖掘报道。

沈黎黎也来了兴趣，等傅春图回来的时候，只看见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沈黎黎和方晓婷穿梭在觥筹交错的人群中，左看看右看看，方晓婷对来往人群如数家珍：

这位是沪上医药大亨梁天柱，那位是银行家钱华远，呀——

方晓婷看见一位年轻、西装革履的男人，连忙躲在沈黎黎身后，那男人已经看见，急步而来。

沈黎黎美滋滋的：好帅哦。晓婷，他该不会看上我了吧？

男人站定，目光越过沈黎黎，直指背后藏匿的方晓婷：小姐。别藏了，我看见您了。

方晓婷讪讪的出来：哈。好巧。

沈黎黎：你们认识呀？

方晓婷介绍：黎黎，这位是我爸爸的秘书，姜海柏。——这是我的好朋友，沈黎黎。

姜海柏无视沈黎黎：小姐，市长也来了，我带您去见他。

沈黎黎睁大眼睛：晓婷，你爸爸是市长？难怪，你谁都认识。

方晓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等回头再给你解释，我先过去一趟。

沈黎黎大咧咧的摆手。看着方晓婷不情不愿的被带去那权贵中心，硬着头皮的打招呼、应酬着。这一刻感觉到了孤独，她干脆去到周芝蓉的遗像前：

好吧，今晚咱俩做个伴吧。

周芝蓉巨大的黑白遗照，巧笑嫣然的挂在那，深情的注视来送别她的每一位。一声美妙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很可惜，对吧？

沈黎黎回头一眼，差点呼吸一窒。白梦筱打扮极其低调，仍难掩她的风华！美的石破天惊、美的让沈黎黎局促：

你是白梦筱？

白梦筱有点诧异：你不认识我吗。

沈黎黎：抱歉哈，我昨天刚从苏州乡下来上海，没见过你，但我知道白梦筱很美，看样子你就是了。

白梦筱莞尔一笑，艳光四射，不可逼视。她静悄悄的与沈黎黎并肩而立，深深的望着周芝蓉的遗照。

沈黎黎八卦之火熊熊燃起：你人还怪好的嘞，听说她是你的死对头，临别，你还来送她。

白梦筱：小姑娘，仅凭这个，你就认为我是好人？

沈黎黎下巴朝人群努力努：这乌泱泱的人，有几个是真心来送她的？无非是借着这个哀悼会联谊。毕竟沪上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被电影公司邀请来了。感伤几句，就和其他贵人交流感情去了。只有你，避开了人群，低调的来到了周芝蓉遗照前，白小姐，你们在滚滚红尘中奔波名利，用尽手段，很难评是非对错。但是冲你今个肃穆的为生前的死对头送灵，我就认为你是个好人吧！

白梦筱的心被沈黎黎的话撞的兵荒马乱，轻声道：谢谢。

这一声没有妩媚。沈黎黎后知后觉，以为自己听错了。而白梦筱已悄悄离开了哀悼会，仿佛后续的盛大均与她无关。关于周芝蓉的哀悼会，明明是主角，但人们似乎遗忘了她，钢琴声、舞步声、噼里叭啦，人们举杯换盏，明处交换着感情，暗处交换着交易。心照不宣无人提起，沈黎黎觉得没意思透了，方晓婷正忙着，她也离开了，一路上，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沈黎黎很快将郁闷抛诸脑后，手里捧着一个白番薯，香甜的直叹气：还有什么是真的呢，番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