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吴惜旧如往常一般前往工厂。在这个疫情肆虐的时期，各行各业都受到了严重的冲击，加工业更是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吴惜旧所在的这家车灯厂，专门为外资车企生产配套灯具，随着疫情的蔓延，人们的购买力不断下降，小汽车的销售也急剧下滑，车灯厂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困境。

尽管疫情已经过去，但这个行业所受到的创伤却需要时间来慢慢愈合。变革是不可避免的，而变革的第一步就是裁员。

吴惜旧从毕业至今，已然在这个厂里待了十三、四个年头。在研发部这个部门共有七名员工（包括经理一名，副经理一名），吴惜旧干了这么多年也还只是个普通的老员工而已。

这次公司的变革改组，吴惜旧预料到会是一场血雨腥风的，他以为凭借自己的经验和贡献，至少可以在这场变革中安然无恙。

然而，现实却给了他沉重的一击。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吴惜旧就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和紧张。每个人的表情都显得有些不自然，仿佛在等待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发生。

他试图用一句轻松的玩笑来缓解紧张的气氛：“今天各位都这么早呀？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呢？”然而，没有人回应他，他们都在默默地等待着一个结果。

又问道：“孙经理还没到吗？”

他口中所称呼的孙经理叫孙仲海，是研发部的部门经理。

“他一早就到总经理那开会去了。”一同事答道。

约摸半小时后，研发部的孙经理开完了会回来，刚踱入办公室门便把吴惜旧叫入自己的经理室。

吴惜旧先是一愣，一股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但他还是强装镇定，微微一笑应了声，便跟着孙经理走去。其他员工都愕然地看着他，一个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小吴啊，坐！”孙经理招呼着吴惜旧在他办公桌前坐下，自己也坐回经理那张老板椅，吞了口茶，然后叹了口气。

孙经理也五十好几，快六十的人了，花白的头发见证了岁月的沧桑，他可是和这个厂一起走过几十载风雨的前辈了。晚辈们都很尊敬地称他为“厂父”！

孙经理接着问道：“小吴啊，你来厂里有多少年了？”

“到今年七月的话整整十四年了。”

“哎呀，时间过得可真快！想当年，你刚从招聘会上被我一眼相中，进入咱们厂时还是个青涩的小伙子。”

“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记得那时您对我称赞不已，说我是个有潜力的员工，现在想想真是感慨万千。”吴惜旧一边回忆一边感慨道。

“哈哈，你也不必太过于谦虚。从一开始，我就看出你身上有着博学多才和谦虚谨慎的特质，进入研发部是必然的选择。这么多年来，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啊！”

“孙经理过誉了，感谢您的信任和栽培，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尽力做好自己的工作。”

“可是啊，今时不同往日了。”孙经理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沉重，忧心忡忡地说道：“小吴啊，你也知道目前厂里的生产状况，那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呀！”

“难道是要裁员吗？那个人是我吧？”吴惜旧已从对话中猜出一二。

“小吴啊，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拐弯抹角了，公司决定先暂时把你调入车间的质检室工作一段时间，具体时间为下星期一。”孙经理艰难地开了口。

吴惜旧虽说有了一丝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还是感觉到是个晴空霹雳。霎时间，脸上充满了各种情绪：震惊、无措、尴尬、失落、恼怒、不甘~~~~~~半天才憋出几个字：“这个人为什么是我呢？”

“还有我！”孙经理苦笑一声答道。

“什么？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吴惜旧简直不敢相信听到这些。

“当知道这个决定时，我的反应和你现在是一样的。”孙经理轻轻咳嗽了两声，又继续说道：“我还有大半年就退休了，厂里决定让我提前退休，由蒋副经理接替我的位置。”

提到这蒋副经理，本名叫蒋松正。在吴惜旧眼里，心胸狭小虽说早已经当了副经理，却一直把吴惜旧当成竞争对象，平日两人也是针锋相对。如今蒋松正上了位，而他却要被发配到质检室工作，这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夜已渐黑，本该是个放松的周末，然而对于吴惜旧来说却是个沉重的日子，他的心情就像被泰山压顶一般沉重。

女儿放学后去王东城的“枫晚亭”和她的表姐一起做作业，现在他要去接女儿回家。

尽管现在是晚市的高峰期，但里头却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桌客人。吴惜旧径直走进去，环顾四周，没找到女儿的身影，却发现王东城耷拉地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前，独自在那就着两样小菜，喝着酒楼里十元三罐的啤酒。

吴惜旧此时也不客气了，一屁股端坐在王东城的对面，拉开一罐啤酒“咕咚，咕咚”地闷了几大口。王东城疑惑地盯着他，但并没有出声；吴惜旧也用余光扫了对面几眼，依然没吱声。

虽说他俩是连襟，但性格却截然不同。一个是侃侃而谈，另一个却沉默寡言；一个性格乖张，另一个却沉稳收敛。平时俩人很少聊到一块，甚至还看不起对方。

此刻，俩人似乎有这么一瞬间是感到对方遇到了和自己一样的囧况。

“咋了？”还是社交能力强的王东城率先打破这僵局。

“一朝天子一朝臣！”吴惜旧叹了口气，把今天的情况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虽然俩人平时没几句，但今天吴惜旧却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把肚里的苦水全部往外倾倒。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心中压抑了太久；也许，他此前的人生中缺少个能够倾诉的知己~~~~~~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王东城似乎很关切地问道。

“走一步算一步吧！”

“走一步算一步？你现在的状况还能走几步？”

“那我还能怎么着？”

“咱先不说别的，就说你的经济状况：之前是每个月6000元，现在调到了4500元，扣掉社保也还剩4000多一点儿，还了房贷、水电、物业费2000多之后，也就剩不到2000了，父女俩的伙食、给你乡下老头子的孝顺钱，你们家玉婷的舞蹈兴趣班~~~~~~”

“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要找一份新工作才行！”

“切！”王东城轻蔑地一笑“你以为自己才25呢？你都35快36了，你到外面招工市场去看看，谁还招个大叔回来养老呀？再说了，你毕业后在车灯厂一直呆了这么多年，能走得出这个舒适区吗？真正到了外边，你会啥？”

“你别小瞧我！”

“不是我小瞧你，是社会小瞧你！你懂什么叫职场生存法则吗？你懂什么是二八定律吗？你不懂！你只懂得一天到晚钻在实验室里闭门造车！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你知道吗？你现在已经处于被社会淘汰的边缘人类了！”王东城借着酒劲数落着吴惜旧。

在王东城印象中，自己虽然也能说会道，但平时在吴惜旧面前却从未占到过上风，这次还不借机落井下石一番？

这一轮机关枪攻势下来，吴惜旧已被说得默不作声。

“老弟呀！”王东城接着换了一种温和的语气对吴惜旧说道：“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是危机重重呀！”

“开什么国际玩笑？‘枫晚亭’大老板能有啥危机？是地球大爆炸？还是外星人入侵了？”

“切，你少贫嘴！”王东城反驳道：“看看这里，现在是周末饭点时间，两层楼才这么八九桌客人，也就够当天的房租和人工的。我TM现在拿罐啤酒来喝都担心会造成账面亏损！你说我难不难？”说完拿起手中那罐啤酒狠狠地砸在桌上。

“三年疫情，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吗？”王东城继续诉着苦，“每天一睁眼就是上千元的开支，你看看，头发都快熬没了！”

俩人的对话渐渐深入，你一句我一句，感觉做了十几年亲戚，都没今晚聊得多。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一名老者，他的衣裳褴褛，弓着背，清瘦面容，胡子已花白了。他环顾了四周，一瘸一拐地朝王东城这桌走来，恳切地朝他俩说道：“走了一天的路，又累又渴，但又身无分文，两位先生能否请老朽喝杯酒？”

俩人有些惊讶，对视了一眼，即刻请老人家坐下，摆上碗筷，打开一听啤酒递到老者面前。老者也不客气，一口气把一听啤酒全咕咚下了肚，夹起一大块肉塞进嘴里，边嚼边说道：“两位先生真是善人呀！”

吴惜旧微微一笑：“老人家，粗茶淡饭而已，何足挂齿呀？随意！”

王东城则继续打开一罐啤酒，递给老者道：“大爷，您这是又要到哪去呀？”

“我是要回乡下去，看到二位面带愁容，当前可能诸事不顺，便想给二位点拨一二！”

“哟！大爷，您还会看相呀？”王东城心中一喜，好奇地凑上去，“您看看我将来能飞黄腾达吗？”

老者捋了捋胡子道：“荣华富贵不过是小事一桩，你二人必将名垂于青史！”

吴惜旧苦笑一声说道：“老人家，您太抬举了！正所谓俗世洪流，站得住脚已是千辛万苦；想出人头地，恐怕比登天还难！”

“哎，事在人为，不要因为眼前的迷雾而退却，终会有拨云见日之时！”

王东城则饶有兴趣地追问道：“大爷，承蒙您贵言！照您看，咱俩的开挂之路啥时候到来呀？”

“咦！天机不可泄露，你们二人只需记住，遇贵人便可水到渠成。”老者说完，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