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上药方便，他就这么半跪在她的面前，用一只手托着她的脚。

他低着头，为了头发挡住那边的烛火，便将头发拢在另外一侧，睫毛在他的眼睑下落下一道细密的阴影。

皖宁的手不由的蜷缩，绷紧，一瞬间，很想去触碰一下他的睫毛，或者，再做点什么。

一起这个念头，皖宁便愈发心慌心虚。

即便药膏已经在火炉边暖了一会儿，然而和脚相比，仍然是凉的。

冻疮处被涂抹上药膏，皖宁觉得有点痒，五个脚指头忍不住缩了缩。

陆九章的手微微一顿，看着那手下如莲花般开落的脚丫，急忙错开目光，不敢多看。

等到陆九章帮她上完了药，皖宁方才慢慢的吐出一口气。

陆九章将药膏放在旁边：“还要上几次，待会儿再洗。”

皖宁点了点头，不敢去看陆九章：“嗯。”

陆九章又走了过来，看了看她的头发：“头发我来帮你梳理一下。”

还不等皖宁说什么，他便走了出去。

皖宁看着自己涂上了药物手和脚，闭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陆九章走了进来，他端来一盆水：“这里面放了点草药水，我来帮你。”

皖宁躺在了一个长椅上，头发被陆九章理了出来，放在了后面的水盆里。

男子的手指在她的发间穿行，一缕又一缕，细心轻柔的将她的打成结的发理开。

便是皖宁自己也没有这样的耐心。

皖宁忍不住睁开眼，看着他的脸。

他就在她的上方，发丝低垂，犹如绸缎，那样的容色，近在咫尺。

他高挺的鼻，他冷淡的唇。

恍惚间，在东阳城中秋那一晚的记忆再次翻滚出来，他的鼻擦过她的脸，唇含住她的，热得不可思议。

她狠狠的闭上眼，然而热意却沿着整张脸往上冲。

她在心中凶狠的骂自己：叶皖宁，你在想什么，不要再想了，你怎么可以想着对九章哥哥做这些事。

一靠近他，她便控制不住，像是陷入了一团泥淖中。

他的手指轻轻的拂过，仿佛拂在她的心尖上一样。

陆九章微微抬起眼，就看到少女那粉如桃花的脸颊，铅华不染的脸仿佛汝窑瓷上了色，细腻的不可思议，她闭着眼，睫毛却在微微的颤动。

陆九章问：“热吗皖宁？”

皖宁干巴巴道：“……有一点。”

她睁开了眼，正好和陆九章看来的双眼相对。

皖宁手不能动，脚不能动，她很想做点什么来掩饰自己心里的慌乱，但是没有办法。

一时之间，她只想找点话来说：“九章哥哥，你有没有觉得你在养女儿？我什么都不能动，像是一个废物一样。”

陆九章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看着少女那双澄澈的眼，他几乎是慌乱的转开了眼。

“没有。”

皖宁干笑了一下，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皖宁继续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九章哥哥，你怎么知道神骨被穆赫尔放在那提城？”

以前蛮族一直只有一个大君，但是现在，他们有三个。

神骨和大周的传国玉玺一样，但是之前神骨只有一个，后来一分为二，其中一个消失了，万万没想到是落到穆赫尔手里了，还被他放在那提城。

陆九章终于帮她理完了发，一边拿帕子帮她包好，一边道：“猜的。我只知道神骨被穆赫尔得到了，想到穆赫尔的性格，所以认为他将神骨放在了那提城。”

皖宁“哦”了一声，坐了起来。

陆九章帮着她擦干发，拿起熏笼，一点点比明月还细致，皖宁脸上的热意就没有淡下去过，然而却可以用着地龙加火炉的双重火热，让她觉得闷热来解释。

陆九章又端来热水给她清洗了药膏，这才对她说道：“好好休息。”

皖宁急忙点了点头：“嗯。”

陆九章替她带上了门，朝着旁边没有地龙的屋子走去。

皖宁坐在那里，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她躺在床上，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脸，脚发热了冻疮便有点痒，她蹬了蹬被子，仿佛脚上仍然残留着刚才的感觉。

又痒，又酥，又麻。

一直蔓延到心里去。

虽然这一路累得很，然而今夜她却翻来覆许久，最后才睡着。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大中午了，想起这不是在家里，她又急急忙忙起来，穿着鞋，走了出去。

今日无雪，出了点太阳，算是一个好天气。

皖宁披了一件披风，大红色的披风，愈发衬得少女的脸如羊脂玉，她迈过的地方，仿佛也化为琼瑶仙境。

陆九章正在过道前和裴之礼说话。

裴之礼此次陪同前来，此刻，他正在虚心听着，突然间，便觉得眼前突然挤入了一团美丽的云霞，便是以他的定力，也脑袋里有片刻的空白。

等到反应过来“非礼勿视”以后，他又急忙垂下眼眸。

“九章哥哥。”皖宁走了过来。

听到这个声音，裴之礼又猛地抬起眼，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这是他在京都听到的那个声音，那个让乞儿买东西的声音。

原来是她。

皖宁笑盈盈的走过来，然后看向裴之礼，陆九章道：“这是裴翰林。”

皖宁见礼：“裴翰林。”

裴之礼急忙道：“叶小姐。”

皖宁正要说话，却看到那边走来陆建安的身影，他也已经整理干净，整个人又恢复曾经那种贵气轩昂的状态，他看了皖宁一眼，垂下眼眸，然后又抬起眼，朝着她走了过来。

昨晚以后，皖宁觉得再次见到他有一点尴尬。

陆建安走了过来，对着皖宁道：“皖宁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皖宁点了点头。

于是二人来到城主府那边的空地上，二人说话没人听到，也可以一眼看到陆九章他们。

陆建安看着皖宁，面色沉静，然后方才开口：“对不起。”

皖宁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她没想到他会道歉，这个人，在她的印象里，永远是不拿正眼看人，也绝对不会对任何人说对不起。

皖宁向来不是一个心胸狭窄之人，若非大仇，向来不记。

她笑：“都过去了建安哥哥，既然过去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陆建安抬起头看她。

她眼底毫无芥蒂，她说没放在心上便不会放在心上了。

为何会不放在心上，只不过是没有那么在意罢了。

换了陆九章，她还会不在意吗？

她有着另一种坦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会为了生存而伪装，哪怕付出很大的代价。

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朝着陆九章走去。

他知道，自己会永远怀念那只朝着他伸过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