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

莲婆萎靡的靠在床头，许清则坐在床边低着头啪嗒啪嗒的掉泪。

师父说过，妖无情亦无泪。

可许清的泪却像是源源不断一样能把人淹没。

“许清。”莲婆盯着许清悠悠开口：“你忘了，三十多年前你就是现在这般模样。”

“我没忘，我没忘。”许清喃喃道。

莲婆颤抖着伸出苍老又干瘪的手，许清连忙握住。

“莲儿……”

许清哽咽着，将莲婆的手轻柔的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莲婆扯出深深的笑意，语带鼻音道：“别哭，别难过。我这一生能陪你几十年已经心满意足了。”

“对不起莲儿，是我骗了你。”许清紧握着莲婆的手痛苦不已。

“不。我知道的，我早就知道的。”莲婆的眼中带着一丝迷离，似乎是回忆起了往事。

“你是妖，可长生不老，却怕我知道。总是故意把自己幻化的比我老些。”

莲婆舒心一笑，咳了两声，喘歇了片刻继续说道：“人的老去是随着岁月悄无声息的，你却是刻意而为的。况且你从不生病，我早就猜到了。我知你钟情于我，而我也心悦于你。可人妖殊途，我也只能此生不嫁陪你这短短几十年。”

莲婆气息奄奄，似乎几句话已用尽了她的全部力气。

“别说了。”

许清痛哭流涕，拼命想要聚些妖气灌输给莲婆却因伤势过重试了几次也做不到。

莲婆缓缓摇头，用枯槁的手按下许清颤抖不已的手，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说完她便瞪大了眼睛急促的喘息起来，眼看一口气就要提不上来。

“莲儿……”

许清惊慌，忙起了身却不知能做些什么。

“我……此生不悔……只希望你……把我忘了……好好活着……”

“照顾好……如初……”

莲婆的手缓缓落下，屋内一片死静。

许清跌坐回去，趴在床上将头深深的埋进了双臂之中，不停的颤抖着。

我只觉胸口郁结，眼泪早已不知在何时流了出来。

念白拉了拉我的袖子，轻声道：“走吧。”

我垂着头随念白出了屋，便听许清嚎啕哭泣起来。

“我怎么能忘，我怎么忘的了，莲儿……我的莲儿……”

回到念白的家，我呆呆的坐在屋里好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念白也异于往常的安静。

深夜，我见他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神情惆怅，不知在想些什么。我便起了身，披了件外衣也来到院子。

“眼睛都哭肿了，怎么不早点歇着。”念白嗓音沙哑。

我紧了紧身上的外衣，回道：“睡不着。”

我确实是睡不着，总觉得心里结着个大疙瘩，思绪始终无法平静，难以入眠。

“你呢？”我问他。

“一样。”他回道。

阴郁的月光下，念白冷峻的脸庞沉的像一幅水墨画。

我深吁了口气，便听他淡淡的开了口。

“这几十年我一路看着许清与陈莲儿相爱。他们永远是克制隐忍又默默付出，从未得到却又从不放弃。现在陈莲儿死了，只留给许清无尽的思念，你觉得他悔吗？或者说陈莲儿为了许清孤苦一生，什么都没得到，你觉得她值吗？直到一方死的那一刻他们才敢表明心意，你不觉得他们憋屈得慌吗？”

这……

确实有些憋屈。

可悔不悔，值不值，不是我能评判的。

念白倏的起身，站定到我身前，狭长的双眼灼灼闪亮，声如空谷幽兰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朦胧的圆月悬挂在他身后的夜空中，却不及此刻的念白璀璨夺目。

我心中似有什么东西生长出来，我想要抓住它却被它从指缝溜走。

念白低头直视着我，突然向前跨了一步，英挺的身姿瞬间逼近我。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压迫，慌乱道：“我不会爱上妖。”

念白一愣，眸中的光亮随之熄灭。他撇了撇嘴，清冷道：“那最好。”

说完，他便一甩袖袍大步回了屋。

熬到翌日清晨，吃饭的时候我三番两次想同念白说离开之事却都咽了回去。

也不知是何故，我始终说不出口。

饭后，收拾完碗筷，念白问我：“你到底想说什么？”

许是我难以启齿的样子早就被他看穿了，我想就算再难早晚也要开口的。我既然内伤已经痊愈了，再不可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

“我想说……”

我刚开口，就瞥见许清领着如初进了院子。许清还是那副老者的模样。

如初似有些紧张，半个身子都躲在许清身后。

念白没听到我的后半句抬眸瞅我，顺着我的目光见到了院中的许清与如初。

他眸中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光亮。

念白背着手出门迎了上去，冷冷道：“何事？”

我见他身背挺直，鼻眼朝天，知他是拿捏上了。

许清朝他行了一礼，并未开口说话，而后退到了一边。

如初拘谨的站在念白身前，低着头不停的搓着小手，眼神飘忽闪躲。

等了一会儿念白见他始终不肯开口，不耐道：“没事就请回吧。”

说着，他便要转身回屋。

如初见状，扑通一声跪倒，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念大哥！初儿错了！对不起，你原谅我吧！”

他这阵仗着实把我吓了一跳，我赶忙想去把如初扶起来却被一旁的许清给拉住了。

许清摇摇头，给我一个不要插手的眼神。

我默不作声的退了回去。

“念大哥，是初儿无知，是初儿狼心狗肺。可初儿从未想过要害大哥的性命。你相信我……”

如初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听的我心都要碎了，念白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这些日子我还以为你死了，我没有一天不悔恨自责的。我不该，我不该怕念大哥，就算您是妖，您也不会害我。不管您是什么，在我心里您都只是我的大哥！”

如初重重的将头低下，恨不得埋进土里。他生着冻疮的小手，死死的扣住地面，不停的抽泣。

念白用力的眨了眨眼，将眼中浮出的晶莹硬生生退了回去。他吸了吸鼻子，又稳了稳情绪才将如初给扶了起来。

“大哥……”

如初双眼通红，望着念白一脸的期盼。

念白面无表情的给如初掸了掸身上的土，又用袖口替他擦干了眼泪与鼻涕，轻声说道：“你为自保，并无做错。”

“大哥……”

如初猛的扑到念白怀里，刚刚擦干净的脸蛋瞬间又挂满了眼泪。

念白任由他紧紧的抱着，双手僵硬的停在空中，想要去安抚的摸一摸如初的头，却半晌都扭捏的没下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