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元节后的一天，夏阳刚从县里卖了肉回来，远远的就看见有一个人靠在租的小院门前。

等骡车近了才发现是赵老二。

夏阳猛的跳下车，高兴的说道：“爹，你怎么来了？”

赵老二脸色不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说道：“来看看你。”

夏阳没注意，迎上去把院门的锁打开，背对着赵老二说道：“爹，你等会，等我和刘大哥把肉搬进院子再和你说话。”

说完，把门推开，就和刘全一起把肉搬进院子。赵老二也迎上来帮忙。40斤，还挺沉。东西放好，刘全和夏阳打了个招呼就要走，夏阳把人送走，关上院门，引着赵老二进屋子坐下。

屋子里有火盆，是李金封送来给夏阳取暖用的。拨了拨灰，漏出火苗子，火盆尚有余温。夏阳招呼道：“爹，你过来烤烤火吧。这个是李少爷送来的。”

赵老二知道这东西，听话的坐了下来，烤着火，声音有点低，问道：“你在这里还好吗？夏阳。”

夏阳点点头，虽然脸因为干燥有点脱皮，平常很累，但还好。说道：“我还好的，爹，你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虽然这么说着，口气却没有真抱怨的意思。

赵老二眼色沉了沉，有些心事的说道：“你娘生了，耽搁了，就来的有些晚。”

夏阳闻言，惊喜的问道：“娘生了，一切顺利吗？娘还好吗？男孩，女孩啊？”

赵老二看夏阳一副欢喜的神情，有些放松，只说道：“是个男孩。你娘她也还好，就是身子骨弱。”

夏阳没太当回事，她在家那会就觉得柳娘太瘦了，感觉营养不良。说道：“那恭喜爹了，又有一个儿子了。”

赵全点点头，扯了别的话题，说道：“你这里怎么样？李少爷他们会为难你吗？你在这里到底做些什么啊？怎么买那么多肉？你什么时候归家去？”

夏阳摇摇头，真假掺着说道：“我还好，李少爷家有一个做肉干的秘方，我跟他家下人一起负责，那个刘大哥看你来了就先走了，找我是因为他们不方便出面。归家的话，可能还要一段时间。不过，爹，这些事你不要跟别人说，咱自己知道就行。”

赵老二听了夏阳的解释，但也没听进去多少，期期艾艾的说道：“夏阳，爹有一个事想跟你说，爹，爹，爹想问下你手里还有钱吗？”

夏阳闻言，面上喜色敛去，没有出声。一时之间，连烤火的温暖都少了几分。

赵老二连忙解释说：“夏阳，爹不是要你的钱，是因为你娘，她生产大出血，产婆好不容易止住了，说最好请个大夫看看。爹请了翠水村的坡脚大夫，大夫开了些药给你娘养身体，掏空了家里，因为没有奶水，你刚出生的弟弟也不太好……”声音越来越弱，带着苍老的感觉。

赵老二心里难受，想到家里，声音几乎带上哽咽的补充道：“家里的钱都用完了，还卖了一些粮，你娘才算缓了过来，这才说来看看你，问你要钱，爹也是没办法，这冬天也没有啥短工可以做。爹实在是想不到什么办法了……”

夏阳皱着眉听赵老二说完，问道：“娘，她真的还好？”

赵老二听到夏阳的问话，连忙保证：“真的真的，你娘她吃了药，养了几天，人已经有了血色了，现在就是在床上养着。”

夏阳想着措词开口道：“爹，李少爷还没有发我工钱。所以……还有，原来剩的那些钱，在这里做工也要吃喝……”

赵老二听到这话，忙说：“没有就算了，夏阳，爹知道你也辛苦。”说完身子佝偻了一些，人看着也丧失了生气。

夏阳本来想安慰几句，钱多少都会给一点。她只是不想一直做所有人的血包。

赵老二又喃喃道：“夏阳，这两天，你跟李少爷请个空吧，回家看看，你四弟弟，大概率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你们姐弟一场，好歹看一眼。”

夏阳心里一惊，忙问道：“这么严重吗？爹。”

赵老二低低的诉说着：“你四弟弟又瘦又小，你娘又是那个样，只能先顾着你娘要紧了。”

夏阳突感悲伤，沉默了一会，问道：“那家里人也不管吗？”

赵老二声音几乎哽咽的说道：“他们只说死一两个孩子正常的，自己家也还要活，借都借了一点，十几文、几十文的，也不够。爹吵累了，认命了。爹现在只希望你娘不要出什么问题。”

夏阳默然，想了想，语气安慰，问道：“爹，娘花了很多钱吗？怎么家里一下子就被掏空了？”

赵老二看了一眼夏阳，喃喃回道：“你娘请产婆，花了几十文，请大夫花了几十文，药钱就贵了，你娘吃了2天重药，就花了1两多，这几天轻药都是十来文一天……”

还没等赵老二说完，夏阳嘀咕了一句：“药钱这么贵，难怪了。”

赵老二眼神无光，一会儿后又强打起精神。

夏阳没看赵老二，在脑子里把事情想了一遍，娘和弟弟还是得要的。夏阳搓搓手，伸手烤了一下火，说道：“爹，你也别难过了，娘和弟弟都还活着呢。一会，你跟我去县里，买百来斤米粮回去，我再给你一些钱，娘继续吃药，至于弟弟，你拿钱时不时去买点别人的母乳，配着米糊养着。”

赵老二闻言，眼睛亮了起来，仿佛看见救命稻草一般着急的问道：“这，这，这，你手里的钱够吗？这要好些钱啊。你不是说没钱吗？你攒了那么多钱了吗？”

夏阳缩了缩自己的身子，没有正面回答赵老二的话，说道：“恩，一直省吃俭用攒着呢，我想了下，我手里的先紧着家里，我自己，明天找李少爷支一点，熬一熬，一家人总能熬过去的。”

夏阳朝手里呼了一口热气，平淡的说道：“先前，我是舍不得拿出来，一天天的累死累活的做事、小心翼翼讨好这个、奉承那个，才攒了点钱，不过，现在听爹说了一番，还是觉得家里人要紧。还有，爹，有一件事我想说下。”

赵老二心有感慨，来之前，他爹曾经说：夏阳那个便宜货，手里肯定有钱，你不会全要过来？当时他没接话，脸色犹豫。他爹还说：她要是敢说什么，打一顿就老实了，都是便宜货，打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赵老二觉得他爹除了那张嘴，啥也不是，也说不出什么好事来。对于夏阳，他也拿不准，以前他不会想这么多，他爹那么说，他可能也会那么做，现在他不会、不敢轻易听他爹的了。

当他看到夏阳下车，开了门，和刘全一起把肉抬进院子，刘全好言好色的跟夏阳告辞，还问候了他一句，他心里就把他爹的话抹去了。

赵老二看夏阳并不想多说什么，也没有再打探，能帮家里就行，忙问道：“什么事？夏阳。”

夏阳眼睛眯了眯，自己给自己倒了一口水，又问道：“爹，你要喝吗？”

赵老二摇摇头。

透心凉的茶水直达胃里，夏阳朝着赵老二说道：“也没什么，爹，那些借的钱，这次回去，都不还。实在问的紧了，还一半。”

赵老二不明白夏阳为什么要这样说，问道：“为啥？”

夏阳白了赵老二一眼，声音不满，有些怒气的说道：“啥为啥，先把自己家两个老弱病残救活了，再考虑还钱。还是，你以为下次又来，我又能有钱给你还是怎么样？再说了，你不是说，本来也就没借到几文钱吗？先欠着吧。”

赵老二脸上浮现出了不好意思，歉疚的笑了笑，慢一拍的说道：“行。爹答应你。是的，爹记得总共也就借了一百几十文。等开春，爹多打几个短工再还给他们。”

有这个觉悟，夏阳还是比较满意的，脸也不绷的那么紧了。

赵老二看夏阳脸色好了不少，问道：“夏阳，棉被就不用买了，你给自己也留一点，你娘再吃几天的药应该也可以停了……”

话还没说完，夏阳就站起身打断道：“爹，这事我会安排的，我们先烧点饭随便对付一口，然后去县里买东西，弄完了，我还要干活，不然耽误事了，我没法和人交代。”

赵老二也连连点头，起身。

父女俩烧了个菜、热了两碗饭对付了一口，去县里买了东西。

在县里的时候，夏阳给赵老二雇了一个骡车，赵老二不肯，非说自己背回去。

夏阳冷笑道：“爹，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一会要买几十斤白米，一大麻袋粟菽，你背回去？咋了你嫌自己命硬？还是我钱多能给你也请个大夫？”

夏阳话说的难听，搁平常，赵老二早就发脾气打人。如今，只见赵老二嘿嘿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衣角，说道：“爹还不想省点钱。”

夏阳没理他。

夏阳买了几十斤白米、百来斤糙米回去、2条棉被、一些猪肉，然后跟赵老二一起坐骡车回到租的房子，夏阳下了车，对着也下了车的赵老二说道：“爹，你在这等着就行，看着点东西。”

赵老二点点头，看着车上的米粮肉、被子，心里发热。

不一会儿，夏阳进屋又出来了，手里拿了几串钱。把钱递给赵老二，说道：“爹，娘一天十几文药钱，你先给她吃着，人好的透一些，这里是900文，你收着，紧着用，四弟弟，你找找产妇，买点母乳混着喂养，不就活了？我这几天就不回去了，我得把这些钱赶出来，不然真的是等死没活路了。”

赵老二闻言，眼睛酸涩，涩涩开口道：“夏阳，不用这么多，爹…”

夏阳拉了拉自己的衣服，缩了缩身子，说道：“爹，你啥也不用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对了，那几斤猪肉和猪下水，别让人打了秋风。”

赵老二点点头，说道：“爹知道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夏阳点点头，说了几句，就催着赵老二赶紧回去了。

赵老二的骡车渐渐消失在夏阳的视野里，夏阳也转身进院子开始干活，赚钱赚钱，没钱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