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

一连躁了几日的天气却在今日暗了下来。墨色的浓云布满了天空，好似一张大网，从四面八方铺下来，叫人无处可逃。伴随着凌冽的风声，远处的白藩在风中肆意飘摇。

承安门前跪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黑压压一片，似乎被这云压的抬不起身体，恭敬的匍匐。

萧雪霁站在阶梯之上，平静地望着远方，似乎在等待什么。

约莫一刻钟，远处疾步走来一小太监。他径直走到萧雪霁身旁跪下，哆哆嗦嗦开口：“陛下，太后娘娘说…说她不参加祭礼。”

他停顿了一下，瞧见皇帝的脸色，快速说完之后将头埋的更低。

萧雪霁垂下眼眸，心中戚然。

母后当真如此恨父皇？五年了，她从来不参加父皇的祭礼。平日里，但凡他提到父皇，她就冷眼相对。

她可知，父皇究竟为她做到何种地步？

萧雪霁在心中为父皇感到不平，但又无法对母后生出怨愤。

罢了。

“祭礼开始。”

萧雪霁转过身，朝祭台深深地拜了下去。

是夜。

白日一场浓云到底是没有宣泄出来，到了晚上却撕开了个小口子，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倚华殿的小厨房内传出宫女稀稀落落的交谈声。

“太后这两年身体越发不好了，我瞧今个还吐出血来了，也不知道能不能…”那宫女的声音压了下去，似是不敢再说。

“嘘，你小声些。”另一名宫女提醒道。

“里面的忙着伺候主子呢，顾不上我们。”那宫女似乎胆子大了一些，接着说道：“自从来了倚华殿，我瞧着太后娘娘总是郁郁寡欢的，似乎什么事都不能让她高兴。”

“可我实在不明白。先皇已逝，后宫就太后娘娘一人，皇上所能倚仗的也只有太后，因此对太后也恭敬孝顺。说句大不敬的，这天下都是太后娘娘的了，她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唔”

另一名宫女赶紧捂住她的嘴巴，眼神慌张地看向门外，急切道：“你不要命了，说这些话，这些事情是我们能议论的吗？你有几个脑袋？”

“可这是事实啊。”那宫女小声不满道。

另一位宫女瞧了瞧四周，小声说道：“我偶然听宫里的老嬷嬷说，咱这位太后娘娘，原本想嫁的不是先皇，而是前朝五皇子。”

那宫女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当真？”

“我也不知，只是那老嬷嬷确是前朝伺候过的。”另一位宫女摇摇头说道。

屋外的雨声急促了起来。

思雨匆匆而来，收了伞便瞧见两名宫女在炉灶前窃窃私语。她斥责道：“你们在干什么？太后娘娘的药煎好了吗？”

两名宫女正聊的起劲，并未注意到屋外的声响。闻言一惊，连忙跪下回道：“思雨姐姐，娘娘的药正在炉子上热着，想来这时差不多好了。”

思雨越过她们，从炉子里倒出药汁，小心端好。

“娘娘还病着，下次再让我看你们惫懒怠工，看我怎么罚你们！”

“过来撑伞。”

两名宫女连忙点头称是，起身打伞，护送着思雨往倚华殿主殿走去。

雨势渐大，思雨脚步也越发急促，那宫女只得小跑着跟上。甫一到殿门，便听见里面传来断续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嘶哑，小宫女听着心便有些提了起来。

思雨脸色愈发沉重，来不及整理身上沾染的雨水，只端着一路护好的药汁便快步走进屋内。

房内幔帐深垂，烛火明亮。

“水瑶姐姐，药好了，快让娘娘喝下。”思雨急切唤道。

一女子掀开幔帐，她双眼通红，显然是哭过一回。她忙接过思雨手中的药碗，对床上女子劝道：“娘娘，先喝药吧！”

那床上女子脸色苍白，在灯光下也无半分血色。但她虽神情憔悴，却也难掩清丽面容，只一双眼却毫无生机，令人不愿过多停留。

这便是当今天下最尊贵的女人，陆忆澜。

陆忆澜瞧见她的神色，扯着嘴角动了一下安抚她。她顺着水瑶喂过来的药勺喝了几口，便不愿再喝。

水瑶还想再劝：“娘娘…”

陆忆澜摇摇头，不愿开口。

水瑶只得让思雨收了东西下去。转头瞧见陆忆澜望着窗外，雨声戚戚沥沥，打湿了窗檐。

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担心她思虑过重，水瑶说：“奴婢去把窗户关了，娘娘好生休息吧。”

“水瑶，你也觉得我做的过分了吗？”陆忆澜忽然开口道。

水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三月前，因皇帝在陆忆澜面前提起先皇，两人发生争执，不欢而散。皇帝之后几次来倚华殿请安，陆忆澜都避而不见。而这次先皇祭礼，皇帝更是前后派了几次人来请陆忆澜，陆忆澜始终拒绝参加。

水瑶眼中凄楚，摇头说：“不是的，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也不好受。”

外人可以说太后冷血无情，辜负先皇的一片真心。但水瑶和思雨一直跟着陆忆澜，知她一路走来并非她所愿。

陆忆澜还在闺阁中时，与前朝五皇子，也就是先皇的弟弟萧长煜互相倾心，两人早已心照不宣，却被一道圣旨赐婚那时还是三皇子的先皇萧长屹。

她每日对着自己不爱的人，好不容易决定接受现实，一年后，于她最重要的亲弟弟却被告知因为萧长屹的失误而惨死战场，至今连尸骨都未带回。陆忆澜因此大病一场，从此后身体都不太好。

而后萧长屹与萧长煜发生冲突，陆忆澜听闻萧长煜命悬一线，想去见他最后一面。却半路被萧长屹带回，而萧长煜，最终消失在那年的漫天大雪中。

萧长屹顺利登上帝位，而陆忆澜的父亲被查出与萧长煜勾结，父母均被下入大牢。等陆忆澜得知消息去求萧长屹时，大牢一夜大火，父母只剩两具焦尸。

而他萧长屹力排众议立陆忆澜为皇后，落得一个深情厚德的好名声！

这一桩桩，一件件，叫陆忆澜如何不恨，如何承受他的深情？！

“他死的时候，我没有想象中开心，只是觉得结束了。”陆忆澜忽然说。

水瑶知道陆忆澜说的是什么，她不知如何劝慰，只能蹲下身，握住陆忆澜的手说：“娘娘怎么忽然说这些了？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陆忆澜笑了笑，她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其实早在他死的那天，她应该已经解脱。只是雪霁是她带回来的，他还小，她得替他看着点。如今他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她终于可以放心的去见弟弟和父母。

水瑶看着陆忆澜的神色，莫名觉得心慌，她握紧陆忆澜的手，想要说些什么。还未等她开口，门外传来一声通报：“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