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县，沙河镇，出产豆腐，远近的人喜欢到这里来吃豆腐。

当然还有沙河凉糕，加上红糖，那是成风最喜欢的夏日甜品。

沙河镇上确实有个老中医，名字叫易辛兰，据说得有一百多岁了，每年都要拿政府给的高龄津贴。

在蜀南民间，知道易辛兰这个名字的人不多，虽然易老中医的医术很神妙，但毕竟是中医，而国人对中医多少有些“意见”，总觉得西医才是科学。

所以，人们宁可花一千元去医院检查看病，也不愿意吃几十元的中药。

成风的父亲刚好知道易老中医，便带着成风上门求医。

易辛兰住在小河边，没有专门的诊所，都是在自己家看病。

说起来，这叫作“非法行医”，易医生没有执业证书，也没有营业执照，在看病的时候不得不低调。

有人劝他去考个“师承”，今后就可以光明正大行医，但老头儿不愿意，他说自己期颐之年的人，搞那些没用的名堂干嘛。

“易医生，在家吗？”

老成掀开易辛兰家的门帘，带着成风走进去。

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成风感受到屋子里的潮湿和憋闷。

“二位看病？”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请等一会儿吧，老夫正在吃饭！”

成风看不到老头儿在吃什么，但通过食物的气味，他判断出有开水泡饭、糖蒜、藠头和“老干妈”。

“哟，不好意思，打扰您吃饭了……”老成有些不好意思，“您先吃，我们在外面等！”

说着，老成将成风拉了出去。

等了大概十分钟，那老头儿才慢悠悠喊道：“进来吧！”

老成又带着成风进去，开门见山道：“久仰易老神医的大名，我专程带儿子来看看眼睛。”

易辛兰白发苍苍，白胡须长至前胸，确实有神医的气质。

他招手道：“过来吧，我看看！”

老成把成风推了过去，让他坐到易辛兰面前。

易老中医拿出一副老花镜戴上，仔细观察成风的双目，又用枯树皮一般的手在他的眼睛上抚摸。

“你这眼睛是怎么瞎的？”

成风回答：“被强光照瞎的。”

“不对……”老头子摇摇头，“你是中邪了！”

“中邪？”老成以为自己听错了，“易神医，他他……他中了什么邪？”

“撞见恶鬼咯！”

易辛兰叹口气，端起个很大的搪瓷缸子，小口喝茶，不再说话。

这时候，老成就开始着急了，忙表示自己愿意花大价钱为儿子治病，只要能治好，家里就算砸锅卖铁都在所不惜。

易辛兰伸出一根手指，说道：“一万元，包治好！”

老成愣住了，要说一万元，并不算多，但易辛兰并未给出任何治疗方案，这让老成心里不踏实。

“走吧！”

成风站了起来，自己往外走。

“风儿，等等！”老成拉住成风，又对易辛兰说，“只要您能治好我儿子的眼睛，一万块不算什么！”

“行！爽快！”老头儿从抽屉里拿出个二维码，“扫码付款！”

成风有点哭笑不得，百来岁的一个老头子，还会微信收款，真的是与时俱进。

“爸，太贵了，哪儿有收这么贵的？”

成风仍是不肯，但老成心意已决，早已拿出手机，扫码付款一气呵成。

“这是你妈今早拨的款，她吩咐我不管多贵，都要给你治好！”

成风无话可说，他不喜欢母亲的唠叨，但他知道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

“好！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易辛兰颤巍巍起身，走到卧室内，半天取出个“鹅卵石”。

那石头上有白色的天然花纹，呈现出圆圈状。

“来，小子，抬头，把眼睛闭上！”

老头儿把石头轻轻放在成风的眼皮上，缓缓揉搓，往来反复，搓完左眼搓右眼，手法单一，技术也谈不上。

成风心里冷笑：“且看这老家伙如何将我治好！”

一刻钟过去，老头停止了动作，从水缸里掬起一捧凉水，洒在成风眼皮上。

“先不要睁眼，你跟着我念三遍咒语，听清楚了……”易辛兰嗓音苍老，缓缓念道，“天道渺渺，地路茫茫，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成风本不想念，但老成在一边看着，还用手杵了杵他，逼得成风不得不顺从。

在长辈面前，成风没了斩悬师的傲气。

三遍咒语念罢，成风慢慢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没用！退钱吧！”

成风已经做好争执的准备，他无论如何也要把那一万块钱要回来，即便对方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儿。

“你先别急，眨眨眼看看！”易辛兰冷静说道。

成风眨了眨眼，黑暗似乎减了几分，有朦胧的光线进入瞳孔。

再眨眨眼，亮度提升，眼前隐约有了模糊的事物。

反复几次，成风眼神凝聚，神采恢复，面前出现了清晰的事物！

“看见了！”

成风惊喜地看向父亲，那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这么多年了，终于又见到了。

“风儿，怎么样？”父亲满眼期待地看着成风，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

“我能看见了，爸！”

成风笑着握住父亲的手，那双手粗糙而温暖，与他小时候感觉到的一样。

忽然，一阵抽搐性的剧痛袭击了成风的脑袋，他叫喊着抱住头，脑海里闪现许多陌生又熟悉的片段。

“风儿，你怎么了？”父亲着急地拉住成风的手臂，一边望向易辛兰，“他怎么了？！”

老头儿捻须皱眉，沉默不语，他也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甚至在怀疑成风是不是“碰瓷”，不过看他痛苦的样子，应该不是装出来的。

剧烈的头痛让成风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那个流鼻涕的小孩儿跟随父亲到桐县的“野人沟”探险，由于父亲的大意，小成风迷了路，走失在森林里。

恍恍惚惚中，小成风似乎遇到了陌生的人，进入了陌生的世界，经历了不能理解的事情……

那些画面片段仿佛是成风丢失的记忆，又像是梦幻泡影，难分真假。

他看到了悬棺，看到了悬尸，还有围着篝火跳跃的人，以及站在高处的人影。

惊恐“回潮”般涌进成风的心，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风儿！风儿！你镇定！”

父亲的话将成风从无数画面片段的漩涡中拉出来，他努力睁开眼睛，看到老中医正在给他针灸，虎口、内关等多处穴位都被扎上银针。

稳住心神，成风向焦急的父亲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没事了。

等易辛兰拔去银针，成风才问道：“老先生，你的石头能给我看看吗？”

“石头？”老头儿指着手心里的鹅卵石，“你说它是石头？嘿，小子，我告诉你，这可不是什么石头，老夫还指着它继续显圣呢！”

“易神医，您这石头……我见过！”老成忽然插话说，“莫非是野人沟的石头？”

“野人沟？”成风扭头看向父亲，脸上满是惊讶。

老头儿没有回答，只是把那鹅卵石仔细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