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珍阁今日生意火爆，座无虚席。

萧珏神仙公子般地往柜台一站，路过人的腿不自觉的就迈进来了。

李大海眯着眼笑，直拍着萧珏的肩膀，赞他“虎父无犬子”。

萧珏不以为意地点点头，他自然知道自己长得好，从小到大自己这张脸无往而不利。

唯一会对自己不假辞色的人，也就是家里那位了。

待萧珏结完最后一桌帐，月亮已高挂在天上了，他不自觉的加快手脚。

没想到会弄到这么晚，也没提前和琉璃说一声。

萧珏收拾好就跟李大海告辞，李大海这才惊觉时辰不早了。

今天客人实在多，忙起来就顾不上其他的了，他赶紧进后厨把自己事先做好的几道菜装进食盒里。

“贤侄，这是我的拿手菜，你拿回去与你家娘子尝尝吧。”

萧珏刚想推辞，李大海就不由分说地把食盒塞到他手中。

“贤侄不必推辞，你爹爹救了我的性命，我无以为报，权当是替你爹尝的，你家里已无父母，若你放心，只唤我一声李叔，有什么要紧事也只管和我说。”

萧珏看着李大海恳切的表情，知他不似作伪，便握紧了手中的食盒。

自父母一一离自己而去，便无人对自己这般循循善诱。

他再聪慧，也还是个少年。

“李叔，你只唤我珏哥儿就行，爹爹和娘亲都是这么称呼我的。”

“好，珏哥儿，时辰不早了，你家娘子恐还在家等你呢，你这就回吧。”

看着面前这个少孤失怙的孩子，李大海眼圈也不禁红了，拍了拍萧珏的肩膀。

萧珏躬身告辞后，拎着食盒往家走。

虽回村的路上少有人家，但皎洁的月光为萧珏指明了前路。

萧珏一直压抑着的情感，也在这条寂静的路上释放了。

他自小过目不忘，但此刻回想那个已经离开他许久的父亲。

只能记起他阖着眼，安静躺在棺材里的样子。

那天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这是年幼的他第一次接触死亡，他知道娘在骗他。

娘和他说爹只是去了很远的，但娘自己都不信，泪珠成串地落在他头上。

小小的萧珏被萧母死死抱在怀里，那力道累得他有点痛，但他没有吭声。

他知道这是娘怕再失去他，爹没了，自己是娘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可是爹怎么就没了呢？明明前一天晚上爹还在教自己念三字经。

爹真笨，翻来覆去只会教自己开头那几句，自己早就倒背如流好不好！

但娘让自己不要说，满足一下爹想给自己启蒙的愿望。

娘说爹在外做活很辛苦，所以珏哥儿见到爹的时候，要多包容爹，不要让爹回家来也得不到放松。

珏哥儿做得很好啊，就算爹把自己抱到他脖子上，到街上四处炫耀，自己觉得丢脸都没闹脾气。

他跟着爹一起笑，可是爹怎么还是没了呢？

那段日子太难熬了。

萧珏一闭眼，就是爹躺在那里怎么也叫不醒的样子，他的发顶仿佛又被娘的泪水沾湿。

遗忘是治愈伤痛的良药，早慧的萧珏知道爹没了，娘这些天哭得似个泪人儿，只能自己擦干眼泪。

他要拼命努力成为娘的依靠。

所以他进了书塾拼命念书，总是第一个到学堂，最后一个回寝屋。

他知道，什么都没有的自己，只有通过念书才能有出头之日。

其刻苦的程度，令教他的先生都来劝他。

说他不必做到这个地步，现如今他掌握的学问已经是旁人难及的了。

萧珏只是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转头还是照学不误。

萧珏习惯了把自己的时间全部填满，这样才没时间想东想西。

他怕自己想起爹给自己雕的小马，怕自己想起和爹一起做的蝴蝶风筝······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几年。

等到自己学成，还没到下场的时候娘却病了，她喘着粗气让自己和琉璃成婚。

萧珏握着她的手连连点头，他顾不上那个缩在角落的姑娘是不是自愿的。

为了娘，她不愿意也不得愿意，萧珏阴暗地想。

只有萧珏自己知道，表面光风霁月的他，其实早在爹死后就烂掉了。

自己彬彬有礼、与人为善，不过是遵从父亲对自己的教导。

他想不通那么善良的爹，怎么会出意外。

而世上留下的，都是些和自己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

好在琉璃顺从地和自己成了婚，萧珏不必对这个无辜的姑娘做手脚。

娘的病在他们成婚后好转些了，又急着催他们生孩子。

萧珏让琉璃怀了孕，他本以为满足了娘的愿望，娘的病就会痊愈了。

没想到，娘知道自己在这世上，有了另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那口强撑着的气就散了。

萧珏还记得娘死前对他说的话。

娘被病痛折磨了几个月，消瘦得只剩把骨头了，但眼睛却亮得吓人。

“珏哥儿，你有了孩子，娘就不怕了，娘知道你和琉璃没什么感情，但娘是为了你们好，你们相敬如宾、和和美美地过一辈子就好。”

“不要像你爹和我，情深不寿，失去了一方，另一方也活不下去了，我这些年强撑着，就是放心不下你，如今你有了娘子和孩子，就是孤身一人了。”

“你好好对琉璃，好好对孩子，这样娘到了下面也能放心，娘要去找你爹了，你以后和琉璃，好、好好的······”

最后几个字，娘说的无比艰难。

亲眼看到萧珏点头，萧母就安心地闭上了眼，她是带着笑走的。

萧珏这才知道，原来娘和自己一样，都因为爹的离去心上开了个大洞。

只不过自己忍着剜心之痛，把那块肉割去了。

娘这么多年拼着对爹的爱，对那个大洞缝缝补补。

到了此刻，娘终于可以和爹相聚了。

萧珏这时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他本应该为了娘高兴的，一摸脸却发现自己早就泪流满面了。

他进了院子，先打了盆水把自己收拾妥当，才拎着食盒推开里间的门。

出乎意料的是，这么晚了，琉璃竟还没睡。

她点着灯，神情肃穆地看着手里的书。

琉璃听到动静才抬起头，没忍住对萧珏翻了个白眼，捏着嗓子说道。

“哎呦！这不是萧公子嘛，月亮都晒屁股了才知道回家，恐怕都忘了家里还有个挺着肚子的娘子了吧！”

萧珏却没像往常一样反唇相讥，只沉默的把食盒放到桌子上，看到桌上还有一碟煮好的番薯。

琉璃看他不对劲，也不敢继续犟嘴，连忙凑过去讨好道。

“阿、阿珏，你今天做工辛苦啦，这是隔壁姚大娘送我们的，我都没舍得吃，全留给你了！”

嘿嘿，其实我在姚大娘家吃了两个香喷喷的大肉包。

不得不说，姚大娘家的生活条件，可比自家好太多了！

不过这些话琉璃可不会没眼色地说出口。

萧珏端详着自己手里的红薯，转头去看一脸谄媚的琉璃。

笨！连嘴上的油光都没擦干净，就敢来自己面前邀功！

萧珏被琉璃气得牙痒痒，这个小混蛋！

“娘子不吃？”

“都说了是留给你一个人的，我不饿，嗝！”

琉璃手忙脚乱地捂住不小心打了个饱嗝的嘴。

“唉，那就可惜我拎回来的这几道菜，这可是味珍阁老板亲手做的呢，既然娘子不饿，我只能自己全吃了······”

“啊！萧珏你不许！我要吃我要吃！”

琉璃脱口而出直呼萧珏的大名，见那双凤眸暗沉了一分，又赶紧找补道。

“嘿嘿，相公，我现在又有点饿了，这么多你一个人也吃不完，让我来帮你分担分担！”

萧珏懒得揭穿她拙劣的把戏，只把饭菜一一拿出来摆到桌上。

见琉璃左右开弓，吃得满嘴流油。

他暂时把沉重的心情放到一边，坐在琉璃对面，也吃了起来。

不过萧珏没有意识到，从回到家见到琉璃的那一刻，他的嘴角没下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