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山本俊彦，楚云汉便马不停蹄地去了审讯室。忙碌了一天一夜，还没来得及闭一会眼睛，可他不敢休息，接下来的事还有很多。更何况，大家都没有休息。还是那句话，今天晚上注定无眠。

庄炳坤夫妇也是如此，突如其来的变故自然是令他们无法安眠。见到楚云汉，第一句话就是--

“我儿子（牧文）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儿……”

“对不起，我们现在还没有得到他的消息，不过我们不会放弃的，也希望你们家属配合。”楚云汉如此说道。

夫妇俩一听这话，立马蔫了，垂头丧气，不发一语。

“我现在过来，就是亲自护送两位回家。”

身体一震，庄炳坤抬起头来，难以置信：“我们可以走了？”

楚云汉微微颔首：“这是藤野先生和山本先生的意思，庄老板、庄太太，这边请。”

庄炳坤半信半疑，看了他半天，终于确定，这是真的了，夫妻二人重获自由，可以回家了。

自由？哪有那么容易？可比起阴暗潮湿的监狱，自己的那个家最起码还是干净舒适的。思及于此，他也有些庆幸，亏得这次来的是巡捕房，而不是特高科本部。听说那地方森冷恐怖，只要进去了，就没有一个可以活着出来的。万幸，自己没被带到那里，否则……

不自觉的，他想起了儿子，有没有可能已经落入东洋人手里？

尽管他们一再强调，还没有消息。可东洋人的话，有几句是真？万一……

楚云汉亲自送他们回家，虽然庄炳坤一再婉拒，可楚云汉却没有理会，反而亲自打开车门。看推脱不过，庄炳坤一声叹息后，只得认命。

走在路上时，楚云汉一直是用余光观察着夫妇二人，其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待行至了一段路，时机成熟，他开口了--

“庄老板，我要非常遗憾地告诉你，保险箱里的那枚翡翠琉璃瓶，很可能并非真物。”

“假的？”庄炳坤杏眼圆睁，不敢相信。

“也算不得假物，充其量是做工精密的仿品罢了。”楚云汉回头看他，如此说道，“俊彦君曾经见过真正的翡翠琉璃瓶，做工华丽、精妙绝伦，相比而言，保险箱里的那一个似乎逊色了不少。俊彦君正在安排人鉴定真伪，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藤野先生答应过庄先生物归原主，也一定会说到做到。所以庄先生不必着急，耐心等待即可。”

说话时，他一直是面带微笑，态度亲和，整个过程是否流畅，没有任何命令和胁迫的口吻。

尽管如此，聪明的庄炳坤也听出了其中的弦外之音，什么并非真物，什么鉴定真伪，那山本俊彦的最终目的，便是将东西据为己有。

庄炳坤一听就明白，可那又如何，丢出去的东西还有办法要回来吗？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东洋魔头，能留下自己的性命，让自己活着回来，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其他的，还敢提什么反对？况且，还有一个儿子庄牧文，至今生死不明。想到这里，又是一声长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他很累，但却非常清楚，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楚探长，麻烦你了，也辛苦山本先生了，请你代我说一声谢谢，拜托了。”庄炳坤尽可能表现得谦卑有礼。

“庄老板客气了，你的话我会如实带到的，我相信俊彦君知道后，也会赞赏庄老板的大局为重。庄老板果然是个聪明人。”

一听这话，庄炳坤愣了一下，抬头望向楚云汉，对方脸上带笑，形容还是那样的亲切。

看来自己刚才的猜测并没有错，庄炳坤只觉得悲哀，但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只是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转过头去，不再多说什么，反而紧紧的握着了妻子的手。

楚云汉也不再说话了，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接下来的路程，车子里是一阵沉默。大概过了二十分钟，车子停在了庄家宅子门口。

到家了。庄炳坤长吐一口气，悬在心口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不管怎么样，楚云汉还算是信守诺言，没有在半路杀人灭口。

“楚探长，多谢你一路护送，辛苦了。”

“应该的，今天的事是我冒昧了，耽误了两位这么久，希望二位不要计较才好……”

“哪里哪里，楚探长言重了……”夫妻二人陪着笑，连声应和。

楚云汉微微颔首，又道：“令公子的事，二位也不要着急，巡捕房肯定会全力寻找，一旦有了消息，定然会第一时间通知二位……”

“谢谢谢谢，太谢谢你了，时间不早了，楚探长要不要进屋喝杯热茶？”

楚云汉摆了摆手，没说什么，只是示意前方的司机开车。随着司机一踩油门，黑色轿车立马绝尘而去，不一会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了……

庄炳坤仍旧是站在原地，目送着轿车远去，过了许久，看不见，才叹着气，收回目光。此时，身后的红漆大门已经被打开，家中的奴仆俱是唤着“老爷、夫人”，匆匆迎了出来--

“老爷夫人，你们终于回来了，少爷怎么样，有没有消息……”

对于管家的问询，庄炳坤像是没有听见，只是急匆匆的往前走，连身后的妻子也没有再理会。

众人一见如此，禁不住面面相觑，于是便紧随其后。一行人走入宅子、穿过回廊，一直来到了书房门口。

“你们谁也不要进来。”一声令下，庄炳坤一脚踏入了房间，并且随手关上了门，连前后脚的妻子都扑了个空。

庄太太傻傻的站在门口，眼中泫然欲泣，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丈夫为什么会将自己拒之门外。最后还是那老管家走过来安慰她说--

“太太，老爷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暂时不方便透露。你也别着急，说不定等会他想清楚了，会主动说来的。时间也不早了，我让他们留了热饭，太太先去吃点东西吧。”

也只能如此了，庄太太轻叹一声，抹着眼泪，转身离去。

“令公子一切平安，不日将离开上海，请勿挂念。”

短短的十几个字，庄炳坤已经在心里默念了千遍万遍，却怎么也看不够。捧着纸团的双手在不停地颤抖，眸子里早已是热泪盈眶。他拼命地咬着唇，克制自己不要大哭或者大笑。这个消息于现在的他无疑是一颗定心丸，让他压在心上的巨石彻底落了下来，如释重负。

放心的同时，另一个问题再次浮于脑海，这个字条到底是谁、在什么时候放入自己的口袋？

想来想去，庄炳坤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在巡捕房里，和自己接触过的巡警差不多有十几个，还有那些在走廊上和自己擦身而过的。他们谁都有可能将这张纸条悄悄地扔进自己的口袋。而这张纸条也是刚才下了车，无意间摸到的……想来想去，他想到了楚云汉，当时的他可就坐在她身边。

只是这字迹，又和他平日的不甚相似。

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呢？看着手里的字条，庄炳坤再次蹙起眉头，陷入沉思。

“楚先生，要直接送你回家吗？”

蹩脚的中文在耳边响起，唤醒了楚云汉已经有些迷离的思绪。他慢慢地睁开眼，看着前方近在咫尺的十字路口，淡淡地说：“还是送我回巡捕房吧，凶手身份未明，藤野先生和俊彦君恐怕都不会休息，我怎么可以如此偷懒？麻烦你了小田先生，我会亲自打电话向俊彦君解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