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两辆黑色轿车一前一后的离开，楚云汉站在窗边，露出一抹苦笑，拍了拍恰到腰部的窗楞，轻轻地叹了口气。看来，即便是有了山本俊彦这层关系，藤野秋穆对徐柔萍还是不放心，不管去哪儿，总有保镖寸步不离。当然，这和山本俊彦应该也有关系，毕竟在他看来，如今的上海滩不安全。

除此之外，还有医院周围看得见的明哨和看不见的暗哨，这是藤野秋穆特意安排的。幸运的是，目标并非自己。

“笃笃笃……”

有人敲门，回过头去，却让楚云汉眼前一亮。杜方，他终于来了。

看他无精打采的模样，楚云汉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管是原因还是结果。

四目相对，挫败感油然而生，杜方白了他一眼，并随手关上了门：“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先听哪个？”也不等他回答，就反客为主，做了决定，“好消息是刺客逃了，现在还没有找到；坏消息是东洋人好像是查到了这个人的真实身份，已经发布通缉令，据说是全国通缉……”

“意料之中。”楚云汉微微一笑。

杜方瞬间杏眼圆睁，难掩震惊之色。微微张唇，似要说些什么，可半天开不了口。

“很奇怪吗？”楚云汉嘴角轻扬，似乎有些得意。“其实这个计划，不仅仅是为了周先生，也是为了我自己，一举两得……”

到了关键处，楚云汉竟然不说了。这难免令杜方有些郁闷，不过他并没有打破砂锅，而是一脸正色的问着另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楚云汉低了低头，没有回答。沉默片刻，抬头反而问出另一件事：“周先生还是不想配合？”

杜方点点头，轻叹一声，这是让他最郁闷的。

周志明一心求死，不管杜方说什么，他心意已决、油盐不进。万般无奈之下，杜方采用了楚云汉的手段，给周志明服用了一种特殊的药物，导致其陷入昏迷。利用这个，将其从监狱转移到了医院。杜方本打算借此机会，通过江湖上的力量，将周志明从医院里劫走。没想到周志明醒过来得知此事，不但拒绝配合，而且还试图自杀，逼得杜方只能用安眠药，控制他的情绪。再加上东洋人得知此事后，明里暗里，将医院堵了个水泄不通，而且还以“照顾不周”为名，试图将周志明转移到东洋人开设的专门医院。杜方也是据理力争、费了好些工夫，才总算是把周志明留在了这个由法国人开办的玛丽亚医院。

事已至此，杜方终于明白，依靠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将周志明安全的转移出去的。

所以他走进了楚云汉的病房。这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楚云汉刚刚手术完毕，他特意打了个电话给阿华。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了。他有理由相信，阿华或许就在等着这个电话。同时，他也更加肯定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楚云汉的阴谋。所以在其后的调查抓捕过程中，他放了水。只是没想到狡猾的藤野秋穆居然更胜一筹，不仅确定了租房人的假名字，而且还查到了对方的真实身份。

当然，比起东洋人，楚云汉无疑是高手中的高手，所有的一切，居然都是他的设计……

看来他还真的有可能是那个能将周志明转移出上海的人。

“我想再见他一面，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下。”楚云汉抬头看着杜方，认真地说。

杜方想了想：“我来安排。”

杜方安排的时间是在晚上十二点。在他看来，这个时候的人容易犯困，比较安全。只是楚云汉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他知道，特高科训练出来的特务非同一般，别说是一天一夜不睡觉，就算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他们也可以精准出手、火眼金睛。所以自己在医院里的一举一动，瞒不了藤野秋穆。

不过，他并没有向杜方言明这层利害关系，至于藤野秋穆那里，从一开始他就想到了应对之策。一切的一切，准备就绪。

病房门口只有两个人，是杜方安排看守的警员，如今正值夜半时分，两个值守人员看上去也是耐不住困意，一个劲的在那里打着哈欠。不过在看到杜方的那一刻时，二人立马打了个激灵，起身相迎，并且瞪大双眼，做出一副精神百倍的模样。

“没有人过来吧？”

“没有，我们一直在这里守着。”

杜方微微颔首，拍了拍两兄弟的肩膀，并且向楚云汉使了个眼色，打开房门，二人一起走了进去。

一进门，眼前一暗，像是被人挡住了去路。定定神，楚云汉这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两个警员看守，此刻也是歪在椅子上打着盹。听到声音，下意识地站起，警惕地循声望去。看见杜方，皆是长舒一口气。

“没什么问题吧？”杜方先是问了一句。

其中一人摇摇头：“一切如常。”

杜方摆了摆手，无声地命令两人离开，并且再次关上了房门。

二人走到床边，低头看去，只见那华发中年男子平躺着、眼睛紧闭，双手放在胸口，看上去睡得很沉。虽然他的呼吸也听起来非常均匀，可楚云汉知道，他并没有真的睡着。作为一个纵横隐蔽战线十几年的老牌特工，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不管他有没有绝对的把握，他都会时刻保持着习惯性地警惕，绝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被动。

很显然，眼前这个周志明，就是这样一个滴水不漏的人。

“一直是这样，不管我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但凡他愿意配合，说不定……”杜方感慨着，无奈之下，只留下一声叹息。

“他是怕连累了你，因为他知道，如果他逃了，对你意味着什么；他是不想再看见另一个人，为他献出生命。”楚云汉淡淡地说，然后俯下身去，凑到周志明面前，特意压低声音，笑问道，“周先生，我说得对吗？”

床上的男人徐徐地睁开双眼，望着一旁笑看着他的年轻男子，痛苦地摇摇头：“你不该……”

“您应该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楚云汉点到为止，他相信对方应该明白。

深深一叹，周志明再次合上了眼睛：“我已经老了，没用了，你们没必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其实刚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当我收到回复的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他们是不会随随便便扔下任何一个同伴。不管他在哪儿，不管他是否已成所谓的弃子，只要他还活着，我们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人救出火海。”楚云汉尽管声音不大，但却掷地有声，每个字都清清楚楚的踏在对方的耳膜之上，“何况，就算是我们不救，你以为杜探长会轻易让他的救命恩人以身殉国吗？”

浑身一震，周志明向前看去，对面的年轻人也看着自己，不只是楚云汉，还有杜方。

原本对这个孩子，他已经没什么印象了，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当时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将一个被地痞流氓打的奄奄一息的小乞丐送去了教会的救济院，仅此而已。虽然之后他又数次来往上海，却都因为要务在身，顾不得再去看他一眼。在他的印象里，杜方永远是那个干瘦的、被打的体无完肤的小乞丐。却从未意识到斗转星移，小乞丐也有长大的一天。

所以，初次见面，他并未想得太多，只当对方是一个没什么本事喜欢仗势欺人的巡捕房恶警。当时的他，唯一想到的是如何逃离这个可怕的人间地狱。

只是当他辗转反侧，终于意识到那个残酷的真相时，在震惊和痛苦中，他做出了一个对自己来说极为残忍的决定，死。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方面彻底断了东洋人的念想；另一方面，也算是对于人生的交代。一了百了，这是最简单的牺牲。然而，他突然发现，死也不是那么容易，因为一直有人在阻止他、保护他。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曾经最看不起的那个恶警察。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个自己怎么也想不到的身份，当初自己举手之劳救下来的无名乞丐。

此时，那个杜方也红了眼圈，眼眶里蓄满了委屈的泪花。这让周志明不忍的同时，更多的是后悔。后悔从一开始没有讲明利害。如果当初直接告诉他自己的身份和立场，说不定当时就可以得到成全。

想到这，周志明忽然意识到，如今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于是在心里百转千回，想好后，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正要开口，而就在这时，一旁的楚云汉却是捷足先登、说出了一句令他震惊的几乎无言以对的结论--

“尊夫人当年舍身取义，要的可从来不是先生的以身殉国啊。”

此话一出，不仅是周志明，就连一旁的杜方都是杏眼圆睁、难以置信。什么，周太太竟然是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