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民国二十八年冬至，上海--

清冷的月光洒在寂静的大道上，反射在眼前这幢黑洞洞的别墅上，使其更显得瑰丽而神秘。一个黑色的身影翻过墙角，以极快的速度冲向那华丽的大门，轻轻地扣了扣门，然后又以最快的速度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整个过程迅速而丝滑，丝毫没有打断夜晚的宁静。仿佛是一滴清泉没入干燥的大地，只是轻轻地“扑”的一声，而后消失不见，一切的一切，归于平静。

纵然是声音细微，但也足够清晰地传入某人的耳畔。

“谁啊？”

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别墅的大门“吱嘎”一声，慢慢地从里打开，而后就是“啊”的一声惊叫，彻底打破了这片午夜的宁静……

一

“楚先生，你一定要帮帮我啊，若是你再不出手，我这一家老小的身家性命……唉……楚先生，楚先生……”

对面的人转过身来，光亮处，男子浓眉大眼、剑如星辰。他盯着面前那位身材微胖、一身灰衣大褂的中年男子，面色平静却又掷地有声地言道：“恕我直言，徐先生应当求助于警方？”

“你是说，巡捕房？”中年男子面露难色，拍了拍大腿，“我去了，可人家不管啊？”

“难道这也不能什么问题？”男子举起手里的物件--那颗金色锃亮的子弹头，接着问道。

仿佛是本能反应，那位被他称之为“徐先生”的中年人身体一顿，额头的汗水随即浸润了整个前额。他急忙抬起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我去了，可杜探长跟我说，我家里并没有遭到严重叨扰，他们不予立案……”

“三次了，还不立案？”

“是啊，杜探长跟我说，他们巡捕房人手有限，再加上这段时间租界混乱，所以实在是抽不出人手。虽然他也答应过加强我们家附近的巡逻工作，可我还是……想来想去，恐怕也只有楚先生你可以帮我……楚先生，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楚先生，你一定要救救我……”

中年男子面露哭色，向着对面的年轻人，拱了拱手。

年轻的“楚先生”没有看他，只是把玩着手里的子弹，过了好半天，才悠悠地说：“我可以帮你，但有些事，我希望你可以当面和我说清楚……”

“是是是，一定知无不言，知无不言。”那位徐先生再次抹了抹额上的汗水，脸上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紧张和忐忑。

“恕我冒昧，我想知道，在这件事上，徐先生是否已经有了目标？”

“没有啊，杜探长也这样问过我，可我真的是，真的是一无所知啊……楚先生，我是生意人，平日里难免有几个竞争对手，可那都是生意场上的较量，断没有威胁恐吓、要人性命的必要；而且我们公司成立以来，一直讲究的是和气生财、好聚好散，业界一直是口碑不错的。我真的想不到，有什么人会因为生意上的事，对我、对我们家发出所谓的威胁警告……”

“不是生意上的事……”年轻人轻轻地敲击着面前的玻璃茶几，若有所思，“其他方面呢？徐先生是否因为别的事情得罪过什么人？”

“没有啊，我就是个生意人……”

“没有……”年轻人依然敲击着茶几，颇有规律。在这个过程中，他悄悄抬起眼皮，观察着对面的中年人，他的目光在躲闪，“这样吧，许先生，我等会还有点事；改日吧，改日我将登门拜访，认真调查此案……”

“楚先生……”

“徐先生，请。”

对方下了逐客令，“徐先生”也只能抿了抿嘴，拂袖离开。仿佛是为了表达所谓的不甘心，他狠狠地一甩袖子，扬长而去。

年轻人看着他离去的愤然背影，嘴角轻扬，绽开了一朵意味深长的笑容……

“阿华，备车。”

叮嘱一句，年轻人大踏步离开了房间。其实，车已经备好，黄包车安静地停在店门口，助手阿华也在，正和那车夫说着些什么，看人来了，并停止了交谈，恭恭敬敬的站在一侧。扫了一眼街上的人来人往，年轻人细不可闻的轻声一叹，随即一言不发地上了面前的黄包车，扬长而去。在他们身后，金色的招牌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云汉侦探所。

已近夜色，百乐门大世界门口依旧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这里是上层人士聚集、娱乐休息的地方，在这里出没的人各个西装革履、谈吐不凡。他们有的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的则是哈哈大笑。这里的女人也是各个花枝招展、摩登优雅。置身其中，仿佛是入了一个梦幻的世界，与外面的水深火热、朝不保夕格格不入。

楚云汉下了车，打发走车夫，立马有人走上前来，和他握手交谈。他也是来者不拒，几人之间，时不时地爆发出愉快的笑声。

“哎呀，徐先生，你也在啊？早知道楚某刚才就搭个便车，也算是行个方便，也好省去一些个车马费。”看见熟人，他自然而然地开着玩笑，上去和对方打了个招呼。

这就是你所谓的急事？徐志海一见他，便沉下脸来，显然不悦到了极点。但眼下这么多同僚在场，他也不好和楚云汉撕破脸皮，只是面无表情的走过去，和他握了握手，一言不发。好在，此处人多，也不怕气氛尴尬，楚云汉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人插科打诨来了一句--

“楚先生还需要省钱啊，多找几个姨太太，那不就财源滚滚了吗……”

此话一出，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楚云汉倒也不在意对方是否嘲讽，只是拱手恳切道：“楚某初回上海，舍面立社，还请各位叔叔、兄弟予以关照，楚某在这里首先谢过了。”

“好说好说。”其他人一一回应，不管是否关照，面子上总是要过得去的。

“藤野先生来了。”

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众人随后停止了交谈，纷纷回过头去，看向前方，直到那辆黑色轿车停在他们面前。车门被打开，一个西装革履、头顶板寸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些人顿时忘记了刚才对于楚云汉的玩笑，一口一个“藤野先生”将男人簇拥其中，各个脸上都挂着些谄媚和讨好。

而对方却是视而不见，只是径自走向被众人排挤在外围的楚云汉：“楚先生，你好啊。”

“藤野先生。”楚云汉先是一鞠躬，然后抬起胳膊，和对方握了握手。

藤野秋穆，日军宪兵司令部驻沪最高行政长官，据说也是日军特高科在上海的重要负责人。

握手之后，藤野秋穆打量了他一阵，微微点头，笑道：“山本先生向我提起过我，果然是青年俊才、年轻有为啊……”

“藤野先生客气了，还请先生多多关照。”

听到二人这般交谈，所有人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没想到这位“楚神探”居然还和东洋人关系匪浅？顿时，看向他的目光便完全不一样了。有惊讶，有畏惧，有鄙夷，也有不屑……

可当事人似乎对众人的神色视而不见，只是面带笑容，和眼前的长者侃侃而谈，忆当初、忆故友。

待得交谈了一阵，藤野秋穆似乎才发现自己冷落了旁人，从楚云汉身上移开了目光，面对着围在身边的众人，用熟练的中文朗声说道：“大家进去吧，柳先生的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

众人似乎才忆起来此的目的，但还是谦虚地请藤野先生先行。藤野秋穆也是装模作样、邀请一位年级略大的老者先进，但那人诚惶诚恐，坚持让他先去。就这样，在众人的“力邀”之下，藤野秋穆率着身后的一群日军护卫队，大摇大摆的首先进入了戏院，坐在了中间最显眼的那个位置上。

藤野秋穆一走，众人马上放松下来，相互说笑着，也走进了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