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病房里出来，刚好看见杜方迎面而来，却见他面色阴沉、眼带杀气，楚云汉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向藤野秋穆身后躲了躲。

藤野虽未言语，但嘴角的轻蔑说明一切，他看不起楚云汉，纵然在劝服周志明这件事上，后者功不可没。但如此胆小怕事，连区区一个杜方都不敢直面，实在是令人不齿。不过他又不得不承认，像楚云汉这样没什么骨头、见利忘义的华夏人才是自己如今最需要的。更何况，让他惊喜的是，周志明也是这样的人。

“杜探长，好久不见。”对上杜方，藤野秋穆不可能视而不见。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后，态度傲慢的询问道，“这个时候，杜探长不去街上巡逻、维护上海的和平稳定，却跑到医院来，不知是何道理啊？是身体不舒服，亦或是有什么可疑份子进入了医院，意图不轨？”

明知故问，杜方在心里冷笑，嘴上却说道：“我本来在街上巡逻巡的好好的，突然得到消息，有人在医院里未经同意、擅自接触身体不适的杀人疑凶……”就在这时，他把目光转移到楚云汉的身上，声音冰冷，仿佛是要将他碎尸万段。

惹得楚云汉身体一颤，把头压得更低，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杜方看不见他。

“杜探长说的可是周先生之事？”藤野秋穆刻意挡住杜方的目光，“若是如此，杜探长可是误会楚先生了……”

“误会？”杜方半信半疑。

“周先生刚才突然发病，大哭大叫，寻死觅活；幸亏楚先生突然闯入，温言劝说，才使得周先生的情绪慢慢的回归平静，目前已经化险为夷，躺下休息。杜探长若是不放心，可以亲自去探视。只是最好不要打扰了他的休息……”藤野秋穆非常客气地说道，把手放在胸口，微微欠身，看上去彬彬有礼。

“突然发疯？怎么会……早上走之前还是好好的？”杜方再次蹙眉，似有不解。

藤野秋穆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听说周先生自从认罪后，一直是这样，一心求死，想要为自己心爱的妻子以身殉情……不过经过楚先生的耐心劝说，周先生的情绪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了……鄙人相信，过不了多久，周先生就会豁然开朗，愿意向杜探长坦诚一切，帮助杜探长抓捕凶手……”

“哦，藤野先生这么肯定？难不成楚神探刚才的劝说，藤野先生也参加了？”杜方似笑非笑着，语气里极尽讽刺。

藤野秋穆却是不为所动：“我是楚先生的朋友，楚先生身受重伤、还没有痊愈，独自前去，实在是强人所难。鄙人作为朋友，既然身在此地，必然不能坐视不管。不过杜探长放心，虽然鄙人身处现场，可只不过是一个看客，充其量只是几句问候。杜探长，你不会连周先生和陌生人打招呼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吧？”

强词夺理，这个东洋人果然狡猾，简直是太狡猾了。杜方在心里骂了他祖宗十八代，嘴上却不得不带笑迎合：“藤野先生说的是，周志明虽有杀人嫌疑，可在案情未能明了之前，他同样具有合法权利，比如说与人见面、与人聊天，只要是在合情范围之内，我们巡捕房也是会尽可能满足当事人的合理要求，何况这一次本就是情况特殊，杜某还要谢谢藤野先生和楚先生的仗义出手呢……”

“应该的应该的，杜探长不必客气。”楚云汉连连点头，附和着，看上去还有些得意。

暗暗地瞪了他一眼，杜方再次对着藤野秋穆：“既然嫌疑人已经恢复，以后的事便不敢劳烦二位了。杜某还有事，就此别过，告辞。”客气地一拱手，和二人擦肩而过，径自朝前走去。

“杜探长……”

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轻唤，杜方回身：“藤野先生还有事？”

“关于两年前，周太太被杀一案，经过我们特高科的调查确认，和如今小泉先生之事异曲同工。特高科认为，两个案子很有可能是一人所为……”

“所谓的连环杀手？”

藤野秋穆点点头：“不错，而且这所谓的连环杀手，经确认，很有可能是活跃在上海滩的反日赤党分子。所以，我希望杜探长可以将周先生和小泉先生交由特高科调查处置……”

“赤党分子？证据呢？”

“证据自然是有的，只是对于杜探长来说，有些事还是少知道为妙，否则……”

“拿不出证据，我是不可能把手里的嫌疑人交给特高科的，不管是周志明，还是小泉三郎。”杜方毫不客气拒绝了他的要求，“藤野先生觉得两个案子是一人所为，可以，证据。如果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我是没办法将两者合并侦查的；不仅如此，说凶手是赤党分子，还是那句话，证据何在？若拿不出证据，就算是同一凶手所为，杜方仍然是不会把案子移交给特高科的。藤野先生别忘了，这里是法租界，所有的违法行为都应该交由法租界巡捕房处置，任何人不可越俎代庖，特高科也不行……”

“八嘎……”藤野秋穆怒了，冲着杜方大吼一声，左手放入口袋，随时可能掏出腰间的那把手枪。

楚云汉赶紧摁住他：“藤野先生请息怒，请息怒，楚某还有一事禀告，请藤野先生上前一步。”一面说着，一面向他使着眼色。

得到楚云汉的暗示，藤野秋穆不由地平静下来。就在这时，重重地脚步声应声而起，转头看去，杜方径自离去，头也不回。

这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啊，饶是藤野秋穆耐心十足，此时此刻也不由地动怒。只是还没来得及，便被楚云汉一把拉入自己的病房。

“这个杜探长简直是可恶。”这是藤野秋穆对于杜方的评价。尽管只有一句，但眼中的杀意已然昭然若揭。

楚云汉毫不在意，只是亲自给对方递上一杯热茶：“藤野先生何必动怒，反正警探局说话算数的那个人，也不是他杜方。”

因为此话，藤野秋穆愤怒的情绪略有缓和，端起茶杯，轻轻地抿了一口，转头看向楚云汉：“楚先生，按照我的期望，这巡捕房的探长位置，应该是非阁下莫属的……”

“是是是，都是我一时糊涂、一时贪玩，没有在第一时间调查出害死柳大师的凶手，辜负了藤野先生的期望。楚某罪该万死，请藤野先生责罚……”楚云汉起身，低着头，如同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正等着家长的惩罚。

“楚先生有伤在身，不好久站，还请坐下说话吧。”藤野秋穆并非真的想惩罚于他，楚云汉能认识到错误、承认错误，并对自己忠心耿耿，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多谢藤野先生。”楚云汉感激不尽，小心翼翼地坐下，并抚了抚背部的伤口，面露痛苦之色。

“楚先生还没恢复？”

“快了，已经结疤了，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楚云汉赔笑道。

藤野秋穆点点头，打量他一阵，确认无碍，然后再问：“楚先生觉得杜探长此人如何？”

“公平公正，刚正不阿，是一个好警察，日常的口碑也不错，就是有时候过于迂腐，不懂得变通，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高升的门道。”楚云汉边说着边观察着对方的神情，见他连连点头，知道自己说到了对方的心坎上，索性继续下去，“要不是当初对弗兰克先生有恩，就算是干上一辈子，恐怕也到不了探长这个位置……”

“哦？”

“藤野先生还不知道？”楚云汉故作吃惊，见他摇了摇头，便继续说道，“藤野先生有所不知，几年前，法国公使弗兰克先生入住上海没几天，别墅就遭到了盗窃。当时负责此案的正是刚刚入职的小探员杜方。藤野先生你也知道，上海滩鱼龙混杂，这些偷盗抢劫几乎是天天发生，没几个可以抓到凶手的，大多数只能不了了之，受害者也只能吃个哑巴亏。但就是这样一个无头公案，竟然让他杜方破了，不仅抓到了凶手，还把弗兰克先生的失物如数奉还，喜的弗兰克先生大呼‘神探’，后来巡捕房推举新的探长，弗兰克先生便举荐了杜方……”

“原来如此。”藤野秋穆颔了颔首，倒也明白了。不过很快他皱起眉头，“只是从现在看来，杜方这个‘神探’恐怕有些名不副实啊……”

“有时候问题的关键，并非能不能破案，而是想不想破案……”

“楚先生的意思是……”

“其实我也觉得这位杜探长不太好相与，只要他在，楚某想要进入警探局，恐怕……”楚云汉叹了口气，看藤野秋穆也是眉头紧皱，暗暗地一笑，故意说道，“看来杜方这一次是不会轻易交人了。而且据我所知，那位周先生已然恢复的差不多，恐怕过两天就要离开医院了……”

“我猜那位周先生死里逃生，必不愿重蹈覆辙……”藤野秋穆信心十足。

“话是这么说，可回不回，可并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

藤野秋穆沉默了，显然，在这件事上，他也犯了难。拧眉沉思，无果后，他抬头看着楚云汉：“楚先生有何高见？”

“我的确是有一个一箭双雕的计划，只是不知先生能不能看得上？”

“一箭双雕？”藤野秋穆兴趣盎然。

楚云汉如是这般说了一通，眼见着对方从眉头紧锁到舒展开来，再到连连点头，面带微笑。他知道，鱼儿上钩了。

“其实楚某如此，也是为了藤野先生。只要杜探长因此下马，楚某顺利进入警局，从今往后，法租界的桩桩件件，也就尽在藤野先生的掌握了。”

藤野颇以为然，连连点头，最后才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值得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