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镜子里的这张脸，楚云汉突然有点陌生，扪心自问，这是自己吗？

多年来，在外人面前或是谄媚讨好、或是斤斤计较，千变万化，无数个面孔。究竟哪一个才是自己，有时候连自己也猜不透。

还好，不管在他人面前演出什么样的角色，目的只有一个，信仰也只有一个。为了那唯一的目的、永恒的信仰，他连死都不怕，又何必在乎在别人面前的逢场作戏呢？说到底，对自己来说，不过是一场再平常不过的演出罢了。魑魅魍魉、牛鬼蛇神，他什么也不怕。

洗了把脸，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想着那个人该来了吧。

他其实并不着急，因为他清楚小泉三郎睡得很沉，也知道医院里的暗哨明哨，目标不是自己。可对方的迟到，仍旧令他有些恼火。禁不住怀疑，前段时间的默契，是否为自己产生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他来了。

听到沉沉的脚步声，楚云汉不禁有些兴奋，也长舒一口气，看来自己并没有判断失误。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镜子里时，楚云汉不由地弯起嘴角、面带笑意，正准备返身，便听见--

“别动……”

腰部一痛，有硬物相贴，楚云汉下意识地身体前倾，本能地躲开。因为他非常清楚，那是一把枪，对方枪口对着自己，意味着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人？”杜方的声音很低，低的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

“我以为你知道。”直视着前方，透过镜子，楚云汉与他对话。

“我不知道，他一直没有告诉我。”杜方默默地垂下头去，声音低沉，包含着无奈和失望。

楚云汉轻叹一声，思量片刻，对他说：“相信我，他是为了你好。或许他早已忘记当年的举手之劳，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印象；可当他认出你的那一刻，他想到的绝对是如何保护你、不要连累到你。因为他清楚，知道的越多，对你来说越危险。既然救了你，他就要保护你，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

“可我已经不是孩子了……”说这句话时，杜方恰恰是像个孩子一样赌气、倔强。

“可在他心里，你就是个孩子，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他不允许、也不会让自己连累了你。”趁其出神的机会，楚云汉突然转过身来，面对着他，“当然，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的信仰、他的纪律，不允许他说的太多。除非他真的打算让自己成为一个叛徒……”

听到这两个字，杜方身体一震。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男子。

“当然，更重要的是保护你。因为他相信你的有情有义，为了他，可以不顾一切；但他不希望如此……”楚云汉特意又补充了一句。

杜方平静下来，垂下了手枪，也垂下了头。咬着唇，眉头皱起，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楚云汉也不急，等着他，无聊的时候，看一眼手表，想着小泉三郎会不会突然苏醒。不过毕竟是强力安眠药，一觉到天亮，应该问题不大。

“你真的可以救他吗？”杜方突然问了一句。

“坦白说，我没有绝对的把握，但如果按照如今这个发展继续下去，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有多大？”

“七八成……”

“太低了，我希望你能保证他的绝对安全……”

“这个我没办法保证，就算是周先生自己，恐怕也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抬起手，止住杜方即将出口的话，楚云汉非常严肃地说，“你应该清楚，这是一次大冒险，要么生，要么死。与其落在东洋人手里生不如死，还不如放手一搏，就算逃不出一条活路，死在自己人手里，也算是一种解脱。我想，这也是周先生同意这个计划的根本原因……”

杜方再次沉默了，低着头，不言不语。许久，他再次抬起头，看向楚云汉：“你准备什么时候行动？”

“明天晚上。”

“明天晚上？”杜方大惊，瞪大双眼，看向对方，眸子里是满满的震惊，似乎是难以置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怎么，不敢相信？”楚云汉莞尔一笑，“如果没猜错的话，你接到的命令应该是负责仁爱路的治安管理，因为明天晚上在那条街上的百乐门舞厅，要举办一场大型的‘友好舞会’。届时，东洋驻上海的军政高层，包括那些亲日分子，都会聚集舞会现场，因此安保工作非常重要……”

“不会是你安排的吧。”杜方再次杏眼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对面的男子，打量着他，有点捉摸不透，好像所有的事都在他意料之中。

楚云汉哑然失笑：“杜探长，你太高看我了。说白了，我就是一个无业游民，靠着这油嘴滑舌，在东洋人面前混口饭吃。一个跳梁小丑，怎敢做他东洋人的主？”话音未落，便遭了对方冷冰冰的一个白眼，楚云汉并不在意，只道，“不过是个巧合罢了，而这个巧合也许能为我所用……”

为他所用？听到这话，杜方一下子来了兴致。很可惜，楚云汉只是点到为止，不再细说。杜方有些郁闷，故意又怼了一句：“你别告诉我，那个小泉三郎受伤住院，也是一个巧合啊？”

“当然不是，这应该是藤野的有意安排。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都不会让小泉三郎落在别人手里。一旦时间长了，小泉耐心耗尽，恐怕也不会再顾忌他藤野秋穆的面子。从这一点来看，他必须马上把小泉三郎救出来……”

“怪不得，我就说嘛，只不过是扭了脚，还要去医院，还惊动了赵耀华……”从一开始，杜方就意识到其中的猫腻。只可惜，赵耀华在接了一个电话后，便强制要求杜方将小泉三郎送到医院，不管杜方如何据理力争，赵耀华都是不为所动。现在听楚云汉这么一分析，原来如此。

“我现在就把这家伙重新关回去。”杜方如此说道，转身便向外走去。就在这时，楚云汉拉住了他--

“你确定把这家伙重新关进监狱，就一定可以让他认罪伏法？”

“你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