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楚先生真的可以肯定周太太当年确实是自杀？”

“如果藤野先生你之前给我的消息准确的话，可能性起码九成。”楚云汉平视着面前的藤野秋穆，这般说道，声音铿锵有力，显示出极大的自信。

“哦？”藤野秋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眼睛里写满了期待。

“藤野先生你跟我说过，周志明是赤党分子。若是如此，两年前他来到上海，便不仅是为了生意；否则的话，为何他至今都不敢告诉警方，当天见面的合作伙伴为何人，还有具体的见面地点？很显然，那个人身份特殊，说不定也是赤党分子。为了保护对方的身份不被暴露，他不惜扛下杀妻罪名、一心求死。其实，死对他来说并不可怕，反而是一种解脱。人死了，所有的秘密带入坟墓，那就真的是无人知晓了。”

楚云汉说到这，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得意的冷笑。余光却瞥向对面的藤野秋穆，见他听得认真，不禁更是得意。

“说完了周志明，我们再说说他的妻子--周太太。”楚云汉接着道，“如果周志明是所谓的赤党分子，那位周太太恐怕也概莫能外。因为根据之前的调查，二人年少结发，十几年来，恩爱无比，几乎是从未分开过。周志明去哪儿，周太太就会跟到哪儿，其实除了恩爱夫妻之外，他们应该还有另一种关系--合作者。”

“合作者？”

“确切地说，周太太应该是周志明的掩护。这种合作模式，藤野先生应该不会陌生……”

藤野秋穆点点头。

“既然是掩护，为了保护自己的丈夫，周太太自然是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献出自己的生命。”周志明正色说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周太太当初应该是感受到了一种危机，又没办法及时通知周先生。万般无奈之下，就采取了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用以发出信号。”

“可那位周先生似乎也没有跑掉……”藤野秋穆冷笑着。

“不，他跑掉了。虽然是在巡捕房的监狱，可无论如何，他躲过了最危险的敌人……”

藤野秋穆突然眯起眼，冷冷地看着对面的楚云汉，虽未言语，却也激荡着冷冷的杀机。

这让楚云汉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轻轻地咳了声，打破尴尬：“其实这些原本只是我的猜测，直到昨晚上去见了周先生……”

“你去见了周志明？”藤野秋穆冷声问道，语气极度的不友好。

楚云汉似有些畏惧，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发颤，但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一般，重重点头。

“谁带你去的？”

“杜探长，他来请我帮忙。”楚云汉脱口而出，好像是非常急切地解释着什么，“他和我说，周先生吵着闹着要见我，甚至还以自杀相威胁，杜探长也是没办法……”

“要见你？”藤野秋穆眉头微蹙，难以置信。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前两天我去找他，说的那些话，让他有了什么新的想法……”楚云汉这样说着，忐忑地望向藤野秋穆。对方好似在思考着什么，于是他接着说，“藤野先生，你知不知道，周先生这次为何会疾病突发、住进了医院？你一定会觉得是那个杜方搞的鬼吗？”

“难道不是？”藤野秋穆一直在怀疑杜方，怀疑他和周志明有什么特殊关系。只是查来查去，都没有任何收获，再加上法国人力保，所以他一时之间倒真的不敢把杜方如何。

反正德国已经着手对法开战了，战争爆发，德法一反目，自己也就再也用不着顾忌法国人的面子了。于是这段时间，他一直耐着性子斡旋，甚至不惜造就惨案，试图以并案的名义，将周志明转移出巡捕房。不曾想，就在这个关键档口，周志明居然病了，而且病的非常突然，猝不及防。

事后，他也询问过急救室的医生，得到的答案是食物中毒，至于中的什么毒，不得而知。好在经过洗胃、催吐等一系列的操作，病人总算是脱离危险。

既然是中毒，那说明有人下毒；至于下毒者，藤野秋穆的第一个怀疑，莫过于和自己不对付的杜方。可楚云汉却说，下毒之人绝不是他……

知道藤野秋穆心之所想，楚云汉认真地点点头：“我也曾怀疑过他，也曾疑心他想用这样的方式，将周志明转移出去；可是昨晚上周志明却告诉我，下毒之人另有其人……”

“是谁？”

“不知道，但可以肯定，是赤党分子。”

“赤党分子？”

“周先生和我说，出事之前，有人以杜探长的名义，给他送了一碗药汤。因为杜探长平日里对他很是照顾，他也没有任何怀疑，直接拿过来就喝了，结果……”楚云汉叹了口气，不言自明，“醒过来以后，他问过杜探长，可杜方直接否认了这件事，说并没有派任何人给他送过汤药，而且经过调查，监狱里，也没有人承认这件事……”

“杜方直接否认？”

“是的，在这件事上，杜方极有可能说了假话。只是我想问问藤野先生，这段时间，杜探长是否真的有所行动？”

藤野秋穆仔细想想，最后还是摇摇头。

“所以，周先生猜测应该是意图灭口的赤党分子。”

“赤党分子？”藤野秋穆惊呼，再次摇头，表现出难以置信，“据我了解，那些赤党分子绝不会轻易抛弃自己的同伴……”

“也许真的是这样，但若是遇到背叛，他们也不会心慈手软……”

“可是这都两年了，他们一直没有动手，偏偏现在……”

“那是因为这两年他们没有遇到过真正的危机。尽管这两年，周先生身处监狱，可并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出任何情报。所以他们一直是很放心，甚至觉得还有营救的可能。但现在当他们认为营救无望、周先生落到你藤野先生手里、并有可能泄露出极大的秘密时，他们坐不住。既然无力相救，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斩草除根，让那人再也无法开口……”

“那为何不是企图营救呢？”

“若真的有人打算营救周先生，周志明怎会一无所知？”

“周先生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吗？”藤野秋穆很自然地产生了怀疑。

“如果他知道，便不会急于和我见面。”楚云汉如此说，同时观察着对方的颜色，“尽管他昨晚表现得非常淡定、坐怀不乱，但我看得出，他很着急。确切地说是紧张、害怕……”

“害怕？”

“怕死？”楚云汉如是说道。对方眉头蹙起，显然对于这样的答案难以置信。这是意料之中，楚云汉早就备好了下招，所以就接着说，“我知道，对于这些所谓的反日分子、赤党分子，信仰高于一切，为了所谓的信仰、所谓的同志，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周太太的自杀是如此，周志明之前的一心求死，也是如此。可是，自杀殉国是一回事，被自己的同事杀人灭口又是另一回事。因为这代表着不信任、代表着抛弃。若是糊里糊涂死了，那也就罢了；可不幸的是，周志明活过来了，而且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所以他寒心了，对于自己的组织、信仰失望了，而这一切，恰恰是藤野先生你的机会……”

“你是说，周志明已经愿意和我们合作了？”

“只要他还想活着，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那楚先生可以确定，他真的想活下去吗？”

“我觉得他的求生欲非常强。”楚云汉笃定道。看得出，藤野秋穆半信半疑，什么也没说，只是半眯着眼，打量着他，好像是期望他的继续。

顿时，楚云汉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紧张，因为他不确定，藤野秋穆对自己的信任还有多少，这是不是也是一种试探。因为摸不清对手，他也只能照着准备好的台词继续下去：“曾经听人说过，但凡经历过死亡的人，在死里逃生的那一刻，求生欲往往会达到最大值，周志明现在就是这样。当然，最关键的是，藤野先生到底是拿他当友还是当敌……”

藤野秋穆没有马上发话，只是沉着脸，无声地看着楚云汉，其实他也观察，判断他的真实属性，是敌是友。

“我不愿意与任何人为敌。”短暂沉默后，藤野秋穆开了口，“尽管在某些事情上，我可能和这个周先生曾经有过不可调和的分歧；但正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如果周先生可以幡然悔悟，我不介意敞开胸径、化敌为友。唯一的条件是，他可以提供给我们需要的情报。楚先生，你知道这些情报是什么？”

楚云汉笑着摇摇头：“我不关心别人能说出什么，唯一想要的便是活着、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在这一点上，我和那位周先生是心意相通的。救他，也算是自救。希望藤野先生可以理解、成全。”说着，他挪动位置，坐在床边，一只手放在胸口，对着藤野秋穆深鞠一躬，以示诚意。

或许是与生俱来的疑心，藤野也是沉默了很久，才郑重表态：“楚先生请放心，只要你信守诺言，真心与我合作，鄙人定然也会将心比心，努力保护好楚先生的人身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