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先生，真的是谢谢你了，这一次要不是你，俊彦君他，他……”

“徐小姐，你别难过，这只是个意外。俊彦君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没有我，当日也能化险为夷、逢凶化吉。你就不要为他担心了。”

楚云汉并不擅长安慰女人，但徐柔萍如今在自己面前哭个不停，他也不好再沉默下去，毕竟这是不礼貌的。于是他只能如此劝慰一番，心里却暗自期望山本俊彦能够早点过来，将自己这个哭哭啼啼的女友赶快带走。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个女人令他现在头疼不已。

这是楚云汉在医院里的第五天，经过医生全方位的检查，终于再也不用日夜趴着，终于可以坐在床头、靠在枕头上了，吃饭、方便也可以亲力亲为，再不用阿华时时刻刻守护在旁。于是他以“担心客户”为由，让阿华离开了医院，实则联络人马，准备下一步的行动--在医院，营救周志明。

只不过让他奇怪的是，这些日子，杜方尽管是寸步不离待在医院，却并没有过来探望自己。这令他有些着急，杜方并不清楚自己的具体计划，这个时候更是应该频繁往来，向自己打听具体安排。可他并没有如此，即便是楚云汉主动让阿华带信，他也没有任何回应。杜方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想自己行动？

好几次，楚云汉借口方便之际，试图与其碰面。不知是巧合还是对方故意而为，至今未能如愿。

想了半天，楚云汉只能耐心等待，等到自己可以自由活动了，再去亲自造访，问个原委。

山本俊彦是每天都会来的，但基本上都是独自一人。因为随着刺杀案发，山本俊彦担心女友的安全，竟然主动减少了约会的频次，而且每次约会，最后都会亲自将女友送进家门。据说此举总算是赢得了徐志海的一些改观，离两人日后的终成眷属，又是更进一步。所以虽然遭遇了行刺，却因为守得云开见月明，使得山本俊彦这几日的心情着实不错。

自从遇险那天晚上见过面，楚云汉就再没见过徐柔萍。本想着出院后，请他们小聚，却不想徐柔萍竟然在这时亲自过来探望。当然，还有和她一起焦不离孟的李嘉慧。

相比于为男友担心而一直哭天抹泪的徐柔萍，李嘉慧则表现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淡然冷漠。她坐在徐柔萍身旁，任凭其抽噎、哀伤，却不为所动，只是呆呆的看向窗外，落叶纷纷。

李嘉慧为何会如此，楚云汉还是心中有数的，于是他轻轻地咳了一声，打破病房里那不平静的尴尬。

不约而同，两个女孩身体微震，徐柔萍赶忙擦干眼泪。李嘉慧则是转过头来，望着对面的楚云汉，目光呆滞。

越是如此，楚云汉越是为难，不知该如何开口。还好，徐柔萍竟在这时主动打破尴尬--

“对不起，楚先生，让你见笑了，其实我……”

“我知道，徐小姐只是担心俊彦君罢了。”楚云汉还是尽力劝解道，看着女孩感激的目光，他只是微微一笑，“徐小姐无需在意，当时的我也是本能反应。不仅是我，当时那种情况，任何人站在俊彦君身旁，都不会袖手旁观……李小姐，你说是吗？”楚云汉忽然把目光转向李嘉慧，面带微笑。

突然被点名，李嘉慧惊了一下，抬头看去，男子迷人的笑容令她红了脸。再加上不知如何回答，女子再次默默地垂下头。

“不管怎么说，这次你救了俊彦君，就是俊彦君的恩人，也就是我徐柔萍的恩人。以后你若是有什么事，柔萍定然是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徐柔萍此时如同侠义女子一般，向楚云汉郑重承诺。

她这一承诺，倒是吓得楚云汉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徐小姐如此说，楚某真的是受宠若惊。若是让俊彦君知道了，定要埋怨楚某趁火打劫、想占徐小姐的便宜了……”

楚云汉的幽默惹得徐柔萍捂嘴窃笑。笑过后，眨了眨眼，略带神秘的说道：“楚先生，其实我这次过来看你，也算是受人之托，给楚先生你带个话……”

“不知道是何人所托？”楚云汉好奇地问道。

“是她，我是受她所托，陪她来看你的。”徐柔萍嘻嘻哈哈的将李嘉慧推至楚云汉的面前，“楚先生，你不知道啊，得知你受了伤，嘉慧是寝食难安，一天到晚给我打电话，询问你的情况。我哪里知道，求了爹爹和俊彦君半天，才总算是派了一辆车，送我们到了医院。这束百合花，就是她亲自去花店给你挑的，最新鲜的，听说是今天早上刚采的……”

“别说了。”李嘉慧轻轻地怼了一下好友，一瞬间俏脸通红。

徐柔萍倒是没完没了：“楚先生，我们嘉慧对你可是一往情深，你若是敢辜负她，我和俊彦君可是都不会饶你啊……”

“言重了言重了，徐小姐，你真的是言重了，楚某怎么敢……”楚云汉哭笑不得时，又忍不住心酸。因为他清楚，不管自己有情无情，二人之间，可能都没有相爱的机会。同时，他也明白，直接拒绝是不礼貌了。想了一会，他便说，“李小姐情深义重，楚某无以为报，若是李小姐今后有什么需要，楚某定当竭尽所能、万死不辞。”

李嘉慧不是笨蛋，男人的弦外之音她已读懂，顿觉委屈，紧咬双唇，克制着泪水没有流出眼眶。

徐柔萍似乎没察觉出异样，还是嘻嘻哈哈：“你说的是真的，只要是嘉慧提出的要求，你都不会拒绝？”

“这……”楚云汉语塞，应也不是，否也不是。

“那下星期百乐门的舞会，楚先生可是一定要去啊……”

“百乐门的舞会？”楚云汉眉头微蹙。

“是啊，据说是宪兵队的坂田少佐举办的，邀请了上海滩的各界名流，还有一些军队上的人，反正挺热闹的。楚先生，俊彦君跟我说，你一向喜欢这种热闹的活动，和我们嘉慧一样，不如就一起去，大家好好地玩一玩。你觉得怎么样？”徐柔萍说的兴奋而又期待，任凭好友在一旁挤眉弄眼的暗示，她竟似毫无察觉一般，不为所动。

“百乐门重新开张了？”

“是啊，昨天就开张了，还贴着大标语，宣传下星期的舞会呢，看样子是要热闹一场了。我和嘉慧家里都收到请柬了。楚先生还没有消息？”

“没有，可能是觉得我这个病秧子，去了也是多余吧。”楚云汉禁不住苦笑，而后皱起了眉头，“我记得之前去过百乐门，还是大门紧闭；怎么，突然就重新开张了？难道那位肖记者找到了？”

“那倒没有，不过楚先生也知道，那位肖记者如今被定义为是赤党，报纸上说她是因为身份暴露、逃离上海了。既然如此，他的失踪就和百乐门没什么关系，百乐门是被冤枉的。自然就可以像原来一样，继续热闹红火了。”徐柔萍这样解释道，而后大手一挥，仿佛浑不在意，“好了，不说这些无聊的事了。楚先生，你倒是给一句话，去还是不去啊，别让嘉慧在这里空等着了。”

楚云汉正想着徐柔萍的话，听此一问，倒有些不知所措。还好，李嘉慧本来就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

“柔萍，算了吧，楚先生病着呢，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女孩跺了跺脚，扔下一句话，然后头也不回，逃一般离开了病房。

“嘉慧、嘉慧……”徐柔萍喊了几声，对方并不回应。扫了眼床上的楚云汉，轻叹一声，也走了。

“嘉慧，嘉慧……”徐柔萍追着闺蜜下了楼，一把拉着她的胳膊，“你到底怎么了，等了这么久，好容易来了，你却一言不发，想干什么呀？”

“你说，楚先生真的能陪我一起去那个舞会？”李嘉慧眼中含泪，呆呆的问。

“当然了，他刚才不是说了，只要你一句话，他都……”或许是不想让好友尴尬，徐柔萍点到为止。扫了眼来来往往的东洋士兵，刻意压低声音，“如果他不去，你怎么办，真的打算找一个东洋舞伴？”

“那我就不去了。”李嘉慧噘着嘴巴，如孩子一般，赌气说道。

“你不去？可能吗？别忘了，请柬在你父亲手里，而且上面还专门写了你的名字。”徐柔萍冷冷地提醒道。边说着边看向周围，确认无人住手，才放心地收回目光，看着闺蜜，低声不解地问道，“你这几天是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是身体不适，或是……”

“柔萍，和那个山本俊彦分手吧，你们不……”

话未说完，就被徐柔萍伸手捂住了嘴巴，然后拖着走出了医院，上了随来的黑色轿车。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车上，徐柔萍声音低沉，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看了眼前方的司机，知道对方是自己人，也就放心开口了，“嘉慧，你知道我爱他……”

“可他是在利用你，他是为了你爸爸手里的东西……”

“那是他父亲，不是他。他对我是真心的。”徐柔萍好像是在强调什么，“再说，这是爸爸自己的选择、自己造的孽，也怪不得别人。”

“柔萍，你变了，原来的你不是这样的……”

“人都是会改变的，不是吗？”徐柔萍说着，抬头看着自己的好友，“怪只怪，我们生错了时代，从一开始就没有了选择……嘉慧，答应我，不要再记恨俊彦，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还是像原来一样，见了面，有说有笑，不好吗？就当是为了我，好吗？”握住她的手，目光中写满了恳求。

李嘉慧不想拒绝她，可一想到那日见面，山本俊彦眼中的狠厉，就不由地汗毛倒竖……

“你知道吗，崔媛媛被抓了？”李嘉慧故意说了句。

“崔媛媛，谁啊？”见好友面色不善，徐柔萍急忙改口，“哦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当初爱作诗、爱画画那个女孩？她怎么了？”

“她被抓了，她和那位肖记者关系不错，据说是配合默契。肖记者被认定为赤党，她就被抓了，据说是76号亲自抓人，已经两天两夜了，还没有消息……”李嘉慧说到这，不知不觉，红了眼。

徐柔萍皱起眉头，半天说不出话来，脑海里混沌不堪，如同一团浆糊。

“你真的还要和那个东洋人在一起吗？”

徐柔萍回头，看着好友泫然欲泣的模样，只觉得一阵心痛，但面上还是不得不强颜欢笑：“这和俊彦君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抓的人……”

李嘉慧咬着牙，愤然地看着自己的好友，半天没有吐出一个字来。突然，她猛地回头，意欲打开车门。

“你要干什么，车开着呢？”徐柔萍用力地抓住她的手。

“你放开我，我可不想和一个侵略者的女人在一起……”李嘉慧费力地挣扎着。

“啪--”一声脆响，下一秒，李嘉慧捂住了自己半边侧脸。

徐柔萍好像是累了，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半晌，一言不发。

李嘉慧也没有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是始终没有落下。她是委屈的，然而她却没有哭，只是含泪看着好友，再没有提出下车的要求。

“既然知道她的下场，就不要任性。否则，后果比她好不了多少。”不知过了多久，徐柔萍终于睁开了双眼，淡然一语，面无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