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楼倒了！楼倒了！”

第二天，林磊没有出去。目前，他对于这件事还没什么头绪，感觉眼前迷雾重重，却又看不清谁在制造烟雾。

因此，他决定停一停，现正在旅馆房间整理昨天采访到的资料，他听到窗外的居民正在闹闹嚷嚷地说些什么。

他走到窗前，一个妇女大喘着气，跟另一个女人说：“倒啦倒啦！赶紧去看看，不知我家那个有没事啦！”

“造孽啊！就说那个地方不能建房子！我家那个死佬……呸呸呸！不能说死……呸呸呸！”

两个女人拉拉扯扯地跑走了。

林磊打开房间的时候，陈岁安也刚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陈岁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下去看看。”

两人下去后，看到红霞站在餐馆门口张望。

“红霞，发生什么事啦？”

红霞看到两人，眼神有些躲闪，说道：“听说，龙泉度假区有栋楼倒了。”

“倒了？！”

这个信息过于爆炸，陈岁安和林磊对视了一眼，立即冲了出去。

林磊是第一个到达的记者，他看到工地上空扬起的灰尘还未完全散去，像是罩上了一层土黄色的雾气。

工地大门已经聚集了不少镇上的居民，有些是因为家里有人在这里工作，担心家人的安全，有些是来看热闹的。熙熙攘攘地将大门堵成乌泱泱的一片。

“你们开门啊！我老公在里面，我要进去看看他！”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说了你们会破坏风水的！这才几天，就一连出了两宗事故！”

“你们快点离开这里，别再祸害我们了！”

愤怒、担忧、恐怖，所有的情绪在这片乌泱泱的人群上空聚集，像是黑暗中汹涌的海浪，随时可以吞噬一切。

林磊和陈岁安硬生生地挤到了前面，他掏出记者证出示给门口的保安，说：“记者。”

“不能进！不能进！”保安看都不看，直接将林磊推了回去，“老板说了，谁都不能进。”

“这是很严重的施工事故，公众有知情权和监督权，你们凭什么不让记者进入？”

“老板说了不让进就不让进！你有意见，找我们老板说去！”

这种情况，林磊遇得多了，他也不想费口舌和保安争论。

毕竟他们只是打工的，只能听老板的话。

林磊正想打电话找能话事的人来解决问题时，就看到了昨天采访时见过的住建局副局长。

“宋副局！”林磊拉着陈岁安上前，宋鹏认出了他们就是昨天过来采访的记者，因此林磊还没开口他皱了皱眉，很明显是看出了他们的意图。

“我们想进去了解一下最新情况。”

宋鹏考虑了一下，他知道发生这种事情，按是按不住的：“你们跟我来吧。”

两人跟着宋鹏等人一起从另一个门进入工地，来到发生坍塌的工地上。

“宋副局，真不好意思，还把您也惊动了。”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看见宋鹏过来，赶紧迎了上去，随后眼睛瞟向他身后的林磊和陈岁安，“这是……”

“这两位是元城都市报的记者，来了解一下情况。”

中年男人听罢，面露难色：“宋副局，这……这……”

“这什么这？！”宋鹏也怒了，“出了这么大件事，你以为你们还能压得下去吗？不管怎样，你们也应该对公众，对家属有个交代！”

中年男人伏着腰，唯唯诺诺：“是是是！我一定配合。”

宋鹏转身对林磊说：“林记者，这是龙泉度假区的项目经理叶宏伟，你有什么想了解的可以问他。”

有了宋鹏这句话，叶宏伟也只好配合林磊的采访。

陈岁安耳朵听着林磊与叶宏伟交谈的内容，眼睛还是忍不住望向事故现场。

倒塌后的楼体已经成为一座巨大的废墟，断裂的混凝土和钢筋交错在一起，形成了错综复杂的残骸堆。

尘土依旧盘旋在废墟上空，久久不愿离去，更让人感到灰暗和窒息。

断裂的楼体中不断传来呜咽声和哀鸣声，消防员和医生已经到达现场，忙碌地穿梭在废墟中，寻找生还者。

被及时抢救出来的生还者，皮肤上沾着暗灰色的水泥和灰尘，原本健康的肤色已经被掩盖，辨认不出了。

伤口不断渗出鲜红的血液，本想将身上的灰尘冲刷掉，却最终与其混合在一起，在伤口周围凝结起一块块模糊的血块。

陈岁安第一次见这样的惨状，显然有些吓到了，她忍不住捂着嘴巴后退了两步。

林磊看到她的样子，问道：“怎么，怕了？”

陈岁安是真的怕了，她此时已经没法再逞强了，双眼写满了恐惧。

“害怕就到边上歇着吧。”

“不！我不怕！”林磊这句话一下子又激起了陈岁安的斗志，她知道，如果这一次她退缩了，也许林磊就不会再带她出来的了。

这么难得才能遇上一个突发事件，在她看来这才是真正的新闻，她不能放弃，更不能退缩。

陈岁安深呼吸一口气，说：“刚才只是还没准备好。我现在没问题了。”

林磊扯起唇角，浅浅地笑了，还挺有韧性。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刁难她，林磊说：“我还要和宋副局、叶经理了解一些情况，你去拍点照片吧。”

陈岁安咬咬牙，点头说：“好。”

她强忍着心里的恐惧，走进事故现场。她也不知道林磊需要什么照片，只好不同的角度都拍。

在拍摄救援人员抢救受困者时，她拍下照片后，还忍不住帮着一起搬砖和刨土，指甲一下子就嵌入了黑黑的泥土，头发也蒙上了一层灰白的尘土。

林磊抽空看了她一眼，也不知道是气还是该笑。

他了解完需要的信息后，走过来将陈岁安从废墟里拽了起来，说：“听过《饥饿的苏丹》吗？”

陈岁安点点头：“听过呀。”

“那你应该知道，记者的职责是记录，不是参与。”

陈岁安抿了抿嘴，似乎在思考，她沉默了几秒后，说：“可是凯文·卡特按下快门后不也把秃鹫赶走了吗？”

“完成了记录的职责后，记者也是人啊。”

林磊微微一怔，他不是不懂，只是从来没有人这么和他说过。

从她帮那个老人家找儿子开始，他就觉得这个小女孩热情很满，但是作为记者并不合格。

她对于新闻事件，掺杂了太多个人情感，这会影响客观判断。

可是，她却说——记者，先是人，然后才是记者。

他的内心，有点被这句话冲击到了。

但是，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平复了一下心情，伸出手说：“我看看你拍的照片。”

陈岁安把手机递给林磊。

林磊滑动着相册的照片，说道：“拍得还行。”

他挑选了几张可用的照片，发到自己的手机上，说：“我要赶下稿，你自己看着办，注意安全。”

陈岁安拿回手机，高兴地点点头：“好。”

林磊很快将稿件写完，和照片一起发给主编，并附了一句话：照片，陈岁安摄。

“陈岁安？陈岁安是谁？”

林磊抬头看了一眼又扎在废墟里的身影，说：“路上捡了个小徒弟。”

“你收徒弟？”

“什么人能入你法眼？”

“？？？”

林磊没有回答，他双眼看着远处那个小小的身影跌坐在废墟上，良久都没有站起来。

他“啪”地一声盖上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