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辉走了过去，当他看着这个女人的时候，他心里感受到，之前设想的那些尖声埋怨、凌厉质问、甚至甩耳光，应该是不存在的，他分明看见她笑了，眉毛一挑（跟宋明宇的挑眉一模一样），眼里发着光，连眼角都是笑意的冲他说：“你就是李耀辉吧！”

他不由自主的鞠了个躬：“阿姨好，我是李耀辉。我昨天打架压住了宋明宇，对不起！”

刘红梅扶住了他的袖口，笑着说：“没有没有，我都听我们家明宇说了，你是去帮他。你可是你们班成绩最好的孩子，不是为了我们家明宇，怎么可能会去打架呢？你不用道歉，我还要替我们家明宇谢谢你呢！”

李耀辉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鼻子微微一酸。为什么这个阿姨几句话，自己反而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想哭呢？他猛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慢慢抬起头，到现在，他还没有揣测出宋明宇母亲找他到底是什么事。

刘红梅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赶紧说：“耀辉，阿姨知道，你帮明宇打架，眼镜被摔坏了，阿姨就在县医院上班，跟我走，我们去眼科找个大夫验下光，配上个眼镜！”

李耀辉根本没有想到，眼镜的事会以这样的形式得以解决，他站在那里犹豫不决，凭他的阅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是可以还是不可以，合适还是不合适，他的脑袋乱成了一锅粥，太难了，比做物理竞赛题难多了。

刘红梅看穿了无所适从的他，这个孩子，跟明宇形容的差不多，家境贫寒，自尊心很强，但眉宇间有股子不同寻常的坚毅，眼神呢，虽然不是城里孩子那种顽皮自信，但是忐忑的下面还有一层深沉的底色。他让刘红梅想起一些来家里找父亲请教问题的的大学生，那些出身贫寒但自强不息的学生，有着不同于城市人的坚毅的品质和韧劲儿，李耀辉，就是这样的孩子。

就像自己的母亲对待父亲的优秀学生一样，刘红梅一边笑着，一遍拉起李耀辉的袖子，“好了，孩子，快跟阿姨出来，我已经跟你们白老师打好招呼了，我们快点去趟医院，你不耽误上课，阿姨不耽误上班，我们赶紧把眼镜配上，来，坐后座上，我们走！”

不容分说，李耀辉坐上了刘红梅的自行车，刘红梅骑的不快，李耀辉在想是不是自己太沉了，阿姨蹬不动，但他又想让她骑的不那么快，因为她的头发丝有淡淡的香气，太好闻了，比花好闻，闻到了头发的香味，他又不由自主的屁股往后欠了欠，离阿姨远一点，他怕自己头上的汗味儿熏了她。

验完眼镜回到校门口，刘红梅笑着对他说：“眼镜配好了会给你送过来，孩子，回去好好学习！”

李耀辉说着不知怎么感谢的话，刘红梅听了给他一个调皮的表情：“好好听课，不要想那些，你要非要谢我，等明宇去上课了，你要把他拉下的课，帮他补一补呀！”

“我一定会的。”李耀辉咬着嘴唇，斩钉截铁。

回到教室，同学说白老师让李耀辉回来后去办公室找她一趟。李耀辉一路小跑去找白老师，进了办公室，白老师说：“宋明宇妈妈带你去配眼镜了吧，”她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眼镜盒：“喏，我看见你眼镜碎了，这两天上课都不抬头看黑板。昨天我就帮你配了，我记得我问过你，你说你350度，老师没记错吧。还没配好，宋明宇妈妈也带你配了，虽然已经配了，但是还有等两天吧，这副眼镜你也拿去用。”

“白老师。。。。”

“哎，拿上吧，配都配了，放在我这里也没有用。”白老师不由分说，把眼镜盒塞到他的手里。

两天后，第一节课下课，李耀辉翻开书看英语单词，忽然听见有人叫他说门口有人找。

“谁会找我？”李耀辉感觉最近仿佛总有些杂事，不太适应。

他走出去，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女孩。哦，是那个女孩，总是跟宋明宇一起搭伴回家的那个。看见李耀辉，女孩走过来，把一个眼镜盒递给他：“李耀辉，这是宋明宇赔你的眼镜，他让我帮他带给你。”

李耀辉接过眼镜，打开印有“县中心医院眼科”的盖子，新眼镜闪闪发亮。

“谢谢你，你看到宋明宇了？他怎么样？什么时候能来上课？”

“看到了啊！他家就住我家楼下！快好了，蹦蹦跳跳的，除了胳膊不太利索，好了，眼镜我送到了啊！我走了！”女孩说完也没等李耀辉说话，扭身背着手就走了，李耀辉看着她跳进了三班的后门。

这天晚上，李耀辉失眠了。

他躺在床上，趁着窗外透过来的皎洁月光，从枕头下面摸出两个崭新的眼镜盒。左手握一个，右手握一个，左手是白老师给的，右手是刘阿姨给的。他两只手轻轻磨挲着两个材质不同的眼镜盒，像在磨挲宝石一般。

就在前天的这个时候，同样的这张床，同样月光照射的位置，他为自己破碎的眼镜发愁不已，再明亮的月光也照不光他的脑袋，让他能想出一个修补眼镜的办法，而今天，他不但有了眼镜，还两手各握一个！平生第一次的，他感到富足！他暗暗发誓这俩个眼镜他要用到高中毕业，甚至大学毕业！够了，足够了！朴素的白老师！温婉的刘阿姨！她俩是李耀辉生活中的奇迹和感动，就像上天派给他的神笔马良，神仙一般的帮他解决了忧思，想到这儿，他又转而想到了自己的母亲，好几个月没见自己母亲了，来城里打工的三叔捎来了生活费，他又有3个月没有回到村里，他惊觉在发自内心感谢白老师和刘阿姨的同时，他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强烈的想要感谢自己的母亲！想到这儿他慌了，在内心给了自己两个耳光。

“不孝！是谁生了我？养了我？供了我读书？进城？是我那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大字不识几个的娘，是既没有白老师的文化，也没有刘阿姨白净的面容双手的破衣烂衫忙碌在田间地头三间破房烂瓦之间的我娘，但我为啥竟没有像今天这样发自内心的，强烈的，感谢和感动。。。因为我娘光做不说，因为我娘没有讲出过什么有文化的话，也听不懂我的内心，因为我娘11岁就送走了她骄傲的儿进城，再不知道他儿子在城里过的好不好，受不受啥委屈。。。。”李耀辉流泪了，他想他娘了，却带着委屈和一丝莫名其妙的恨意，他也想不算着粮票过日子，也想像城里同学一样，每天回家能吃自己妈做的饭，他考了第一，除了白老师，没有人给他道贺，他考了无数个第一，他的母亲也不知道，也没有夸夸他，说一句“我儿真棒！”，3年来，一个10岁出头的农村孩子，在这个县城里默默承受了太多。

李耀辉眼角沁着泪花睡着了，他被自己复杂的心情弄得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