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文仲山从食堂吃完饭，打算随便绕绕。

不知不觉走到学校后山去了。

这里平时就很少有人来，在寒冷的冬季，显得格外冷清。

昨天半夜又下了一场新的小雪，此刻，山脚下覆盖着薄薄的积雪，但凡他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一串整整齐齐的脚印。

突然，他注意到一棵松树下，有个人蹲在地上。

好奇心驱使下，他慢慢走了过去。

发现居然是张碧莹，她背对着他，拿着个小铲子挖雪。

他感到意外和惊喜，打了声招呼：“你在干嘛？”

兴许是没想到这个时间居然还有其他人在，她被吓了一跳，“啪哒”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回头一看，她笑着说：“好巧。”

她拍拍起屁股站起来，脸冻的通红，长长的睫毛上也凝结着一层薄薄的冰雾。

他搓着手问道：“不冷吗？”

她摇摇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不冷啊。”

他指了指地上的雪堆，问道：“这是什么？”

她回：“雪人。”

他夸张地大笑：“雪人？我还以为是雪蛋。”

她努努嘴，语气透着怒意：“雪蛋是个什么鬼。”

他用手比了一个圆：“圆圆的，好像一个蛋嘛。”

她没有理会他，继续拿铲子挖雪。

他也蹲了下去：“我帮你。”

她的笑容重新浮现：“你会堆雪人？”

他嘿嘿一笑：“不会。我只会堆雪蛋。”

气得她从地上捧起雪，朝他脖子撒去。

雪花细细碎碎落在他的脖颈里，凉飕飕地，他忍不住龇牙咧嘴。

她拍着大腿直乐，灿烂的笑颜在雪地的映衬下，仿佛一朵盛开的雪莲，好看极了。

他在一旁看呆了。

她轻声唤他：“大学霸，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帮我堆个雪人吧。”

他连连应承：“好的，好的。”

话毕，开始忙乎起来。

先是把地上的雪蛋巩固、加大，然后开始塑形，拍实。最后修饰细节，给雪人装上一个笑眯眯的脸蛋。

堆完，他满意地欣赏着亲手打造的“杰作”，不无得意地对她说：“厉害吗？”

她拍手附和：“厉害。”

他看着她，问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在教室里待着，跑来这里堆雪人？”

她抬起头望向远方，眼眸泛起泪花：“小青以前和我约定过，等冬天下雪，我们要一起堆个雪人。”

他知道她嘴里的“小青”是谁。校庆发生那么大的事，所有人都非常震惊和惋惜。

他迟疑着问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

她微微点头，鼻头酸酸的，忍不住抽泣起来：“这两年我们一直在等下雪，可惜一直没下。今年冬天下雪了，小青却不在了。”

他举起手指，用指腹轻轻擦拭她溢满眼眶的泪水，小声安慰：“兴许，她在那个世界，也看得见这漫山遍野的雪，也记得你跟她的约定。”

她抬起头，眼里泪光闪烁：“真的吗？”

他重重点了点头。

她用掌心拂去满脸的泪水，问道：“你喜欢雪吗？”

没有一丝犹豫，他答道：“不喜欢。”

她微微诧异：“为什么？刚才见你推雪人如此熟稔，想必是个经常玩雪之人。”

一丝苦笑爬上嘴角。

他仰起头，说道：“以前小时候经常玩雪。每次下雪，母亲总会为我堆上一个活灵活现的雪人。母亲的心思很巧，堆出来的雪人都不一样。”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堆雪人的场景——

他同母亲一起滚了个大大的雪球做雪人身子，再滚了个小雪球垒在大雪球的上面做雪人的头。

母亲从厨房找来一个胡萝卜给雪人装上长长的鼻子，再从口袋掏出两颗纽扣给雪人当眼睛。

他捡起旁边的破篓子给雪人罩上做帽子，再用树枝给雪人画上嘴巴。

两个人左看看右看看，似乎还缺点什么。

母亲卸下自己的长围巾，给雪人围在脖子上，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两个人面对共同的作品，击掌相庆！

母亲身上似乎有使不完的劲，总爱陪自己笑陪自己闹，和自己一起玩一起疯……

想到这，他的喉头滚动了几下。

她没有注意到，接着问道：“既然从小就喜欢玩雪，为什么又不喜欢雪了。”

他沉默不语。

她笑道：“看不出你这么矛盾。”

他沉着嗓子回应：“矛盾吗？也许吧。”

她觉察到他的一丝异常，问道：“你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反而问她：“你知不知道，人是会变的。感情会变，喜好会变，什么都会变。”

音量不大，声线却在颤抖。

她担心的问：“你不开心了对吗？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的问题会让你不开心。”

他垂下眼眸，整理情绪。

半晌，重新抬起头来答道：“我没有不开心，相反，我今天遇到你，心里很高兴。和你一起堆雪人，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快乐。”

她半信半疑：“不要骗我。”

他捡起一旁的小树枝，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圆圈。

“这是啥？”她疑惑。

“这是个封印。我要将所有的不开心全都封印起来。剩下的就全是开心了。”

“有用吗？”她问。

“有用，你要不要试一下。”

“好耶，好耶。”

她学着他的样子，也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圆圈，然后大声说：“麻尼麻尼轰！所有不开心，统统封印！”

说完，两个人都笑了。

他望着她的眼睛：“我现在可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了。”

顿了顿，缓缓说道：“我以前喜欢玩雪，是因为我母亲。后来不再喜欢雪，也是因为我母亲。”

“什么？”她不解。

“我的母亲，她在一个雪夜去世了。自那以后，我就不喜欢下雪了。”

说完，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滚烫的泪水在他脸上肆意流淌。

这段尘封已久的往事，这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是他内心深处最痛的创伤。

他讳莫如深，从不示人。

如今，他亲自揭开伤疤，将全部血淋淋展现给眼前这个他所信任的女生。

然后，他决定将那些悲伤全部封印起来。

这样，剩下的或许全是开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