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过阆中。下巴郡，继续向南。

魏延的情绪明显好了起来。

其实事情走到这一步，对于魏延来说，一切都已经非常透彻了——下南中，可能是他最佳的选择，同时，也是唯一的选择。

假如直接回成都，不仅仅他尴尬，皇帝陛下也会很尴尬，相父诸葛亮多年训导管教之下的皇帝刘禅，对于诸葛亮临终前的安排是遵照执行照单全收呢？还是拒绝承认另起炉灶？

很大的可能就是遵照执行照单全收。

因为，他承担不起诸葛亮刚刚离世，他就背叛相父另起炉灶这个舆论的恶劣后果。

如此一来，魏延的命运依然很糟糕。

既然诸葛亮的“A计划”没有“逼死”你，算你命大，那么不妨由杨仪牵头、蒋琬费祎参与，继续整个“B计划”出来，将你“逼反”“逼死”，以证明诸葛孔明先生的伟大英明算无遗策。

这是非常有可能的。

对于这个时代的蜀汉人来说，诸葛亮他就不是人。

他是神！

带兵向北去和曹魏抗衡？

打不打得赢还在其次，而国人这里，谁知道你是去打仗啊，还是去投降？

估计即便你打赢了，也没人敢放你回来。

违抗军令，与谋反有什么区别不成？

南下，无论胜负，至少表明自己的所有一切都在蜀汉政权的掌握之中。至于后面的事情嘛，现在想再多，也是无用。

一路南下。

途中，为了逗老家伙开心，沈腾问了魏延一个相当弱智的问题：“老魏你的战斗值到底有多高？”

老魏鄙夷地看了一眼沈腾，觉得这娃娃的脑子确实坏掉了，要不成了。

他指着沈腾的鼻子道：“小子，你以为战阵之上，就你和儿郎们戏耍时展现的那几手三脚猫功夫能打赢几个人？什么狗屁的战斗值！少扯那些有的没的——”

沈腾道：“不是么？”

魏延认真地看了看沈腾，发现他不是在开玩笑，确实，此时沈腾的表现，在魏延看来，就如同外星人一般。

他严肃地说：“战阵之上，人多，几千几万几十万的人在一起，个人的武力值屁也不是，面对着那么多敌人的时候，哪里有地方给你闪转腾挪？大家能做的，就是一股气迎难而上，将手中的武器向对方身上捅过去。你先被捅了，或者你被捅得重些，倒下去，就死了。对手先倒下去，他就死了，你就继续往前捅。有的时候，大家都是被裹挟着往前走的，背后的人推攘着你，不得不向前。”

沈腾瞪大了眼睛，“那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

“取你大爷的鸟物！”魏延一巴掌打过去，沈腾担心自己一躲闪，结果可能就是直接掉下马去被踩死，也担心老魏因为没有打到他而扭了腰，或者也重心不稳掉下去被踩死了，所以，就不敢躲避，硬生生地挨了他一巴掌。

肩膀上一阵剧烈震荡。

差点没被这老家伙打下马去！

“傻小子，看来你是真的没有上过战场——几十杆大枪捅过来，你以为你还能蹦跶？还万马军中，就是百马军中，没有团队伙伴的互相照应，你身上顿时就是几十个透明窟窿，死得不能再死了。还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取你大爷的首级还差不多！”

老家伙这次终于在沈腾身上找回了自信，演讲与口才被他演绎得淋漓尽致，好多天以来的憋屈，总算是在他这里找到了宣泄口。

瞧着老家伙那鄙视的眼神儿，沈腾发现自己被那个叫“罗贯中”的家伙给忽悠得着实够呛。

“不过，你要说个人的武力值完全没有用途，也是不对的，但真把它夸张到你嘴巴里那狗屁的‘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什么的，就纯粹就是放虚屁！”

“关云长温酒斩华雄，假的？”沈腾爷知道这是演义的故事，但拿出来逗逗闷子，也是好的。

“华雄死的时候，关云长还不知道在哪里讨生活呢。”

“斩颜良诛文丑呢？”

“云长杀颜良是有的，那也是特例，对方不注意，云长马快，突然冲过去打了对手一个措手不及，其实说到底，还是对方大意了。这样的事情，可一不可二。”

“文丑呢？”

“文丑的死，与云长有个毛线的关系！”

“那老魏你这一生中，最高光的时刻是什么？”沈腾这一问，明显就是最高级的马屁术了，让老魏自己给自己戴帽子，想怎么戴就怎么戴，想戴多高就戴多高，这种高明的马屁手法，非后世人不能有。

沈腾记得后世听某一位成功学大师讲过一节“高级马屁精专业课”，说了以下几个概念，能用得好的，基本上都能做到事业有成——

P，就是个屁，一股气体，自己快活了，别人难受。

MP，马屁，名词，也可以做动词用。从这个时候开始，屁，正式成为一种有价值的物质，而不是一股有味异的肮脏气体。

PMP，拍马屁之意，是成功学的入门级别基本功。

MPMP，猛拍马屁，关键在于一个“猛”字。但忌讳“用力过猛”，要求“深入”却“不露痕迹”。如果学艺不精，将“猛”字领悟不透彻，则就成为世人人人皆知的那种“马屁精”。

PMPMP，拼命猛拍马屁，是上一级的超级版本，精髓在于“拼命”二字，意味“无所不在无所不包无所不拍”，这个高度的“马屁”已经不再是一门普通的学问，而上升到“哲学”的范畴。

悟此道者，可谓大师矣。

沈腾就深得“MP哲学”之精髓，一句看似简简单单的问话，其实就是一个精巧无比的马屁陷阱，一般人都不得不自动跳下去。

却不料今天的老魏没有上套。

因为老魏根本不知道什么叫“高光时刻”。他呆呆地看着沈腾，莫名其妙，一脸的懵逼样儿。

“就是牛逼时刻，最牛逼的光辉事迹。”

魏延沉默了半晌，道：“还是谈别人吧。”

沈腾没有想到，自己如此精妙的“马屁哲学大法”竟然引发了老魏的诸多伤心往事，只好赶紧就坡下驴，道：“张翼德喝断长板桥，溪水倒流，八十三万曹军落荒而逃”，是不是真的？

老魏的情绪明显被逗了上来，“哈哈哈”大笑三声，道：“也不知道你小子都哪里来的这些说辞，还八十三万，你知道八十三万是个什么概念吗？估计老曹治下得把吃奶的娃娃都拉出来才能给你凑足这个数儿！”

这句话，沈腾是可以理解的。

汉末到三国，战乱频发，特别是中原之地，用老曹自己的话说，早已经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的状态，老百姓要么被打死饿死了，要么逃亡去了江东或者西蜀，要么就钻入山林沼泽之中了，所以，人口从东汉时期的高峰值5600万，到三国时期，被官方确认的，不过1300万。这其中，还包括老弱妇孺在内。

“那，张翼飞喝断长板桥，溪水倒流呢？”沈腾还是不死心。

“喝你大爷！”魏延几乎要被这小子给气哭了。

他揉了揉早已经笑的僵硬的脸庞，道：“你小子要是有本事，就试试看能不能把老子的尿喝断好不好？桥是被老张自己拆断的好吧。至于溪水倒流嘛，那时候我老魏还在长沙韩玄手下吃土呢，不知道。我老魏倒是建议你小子啊，有机会你自己试试，看能不能把溪水喝得倒流，好不好？我很看好你哦——”

说着话，还斜着眼睛看沈腾，戏谑的神情是再也藏不住了。

沈腾依然不死心，继续刨根问底，道：“那，赵子龙万马军中救阿斗，护得甘夫人周全，可有此事？”

老魏的脸上顿时严肃起来，一点戏谑的成份也没有了。

“事情是有的，但哪里有什么万马军中！人家老曹当时就是5000虎豹骑，而先主当时身边逃难的百姓有好几万，那5000骑散入百姓之中，想寻找先主，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大家都打散了，子龙将军护住了世子和甘夫人，确是不易。”

看来，一向高傲的魏延魏文长，对于赵云赵子龙，却表现出了无比的尊重。

“那赵子龙马踏联营，斩杀敌将八十三员，也是假的喽？”

魏延实在懒得再理睬这个什么也不懂的混账小子了，他“呲”地从鼻孔里面冒出了一股气，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一眼沈腾，道：“要不，你去问问子龙将军？”

“假的？”

“真的假的我老魏不知道，反正，子龙将军从来没有说过这事儿。”

沈腾无语了，挠挠头发，他发觉自己这个历史爱好者是真的“伪”的厉害，受《三国演义》的蛊惑太深。

也不怪沈腾如此，后世人们把演义当历史的，不知道有多少。

有《三国演义》看，谁劳烦看那无趣的《三国志》，咱们又不想当真正的历史砖家！

说白了，后世所谓的历史学家，也都是历史资料的搬运工。而那些历史资料呢？真真假假的，谁知道！也不过是一家之言罢了。

譬如在史书排行榜上一直在头部盘踞的《史记》，还不就是司马迁老爷子的一家之言，夹带了无限多的私货于其中。老爷子受辱做了宫刑之后，一肚子窝囊气没处发泄，就在书中夹带若干私货，一点也不在意后世人的看法，爱谁谁。

“不过，也别泄气，小子，知道你这个年纪，对于传奇的喜爱。喜爱越深，中毒越狠，我老魏年轻时也一样。但真要说个人勇武没有丝毫用武之地，那也不对，给你说个现象，你就知道了比，但凡出名的战将，有一个算一个，哪一个不是身高马大威猛之辈？”

沈腾一下子明白过来。

这就是典型的冷兵器时代的特征嘛。

冷兵器时代，很多时候，战斗更多还是靠个人的身体天赋来决定胜负的，关云长张翼德许褚马超赵子龙等人，包括他魏延在内，哪一个不是身材高大，力大如牛？

我们所熟知的那些战神级别的人，张辽许褚典韦吕布公孙瓒等，无一不是如此。

这些人无一不是在死人堆里杀出来的，活下来，就成为了名将。

所谓“一将成名万古枯”，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这个时代，个人的勇武值，其实还是十分重要的，否则，你压根儿就没有机会活下来。

也因此，儒将在这个时代就非常难得一见了。

“周瑜，如果不是靠了他的家世，和孙策从小就建立的友谊关系，很难有机会成为大都督。因为他本质上是一个读书人。陆逊也一样，沾了家世的光。反观我们这些战将，基本上都是从基层打拼上来的，如果没有一个天生的好身体，早就死过十回八回的了。坟头的树，估计都能盖房做栋梁了。”

沈腾想想也是，为什么这个时代那么多高级战将殒命沙场？不就是因为他们一直战斗在第一线嘛。

“云长翼德等人包括我在内，都是先天的身体好，力气大，战阵上厮杀得久了，自然也有一些招式，但谈不上武功套路什么的，大家一是力气大，二是胆子大，三是运气好。比我们力气大的，可能没有我们胆子大，比我们胆子大的，可能没有我们运气好。”

“比如典韦？”沈腾问道。

一提到典韦，沈腾就有点开心了——这家伙是被曹操那老不要脸的在宛城泡张绣的婶婶而死的，同时死的还有曹操的大儿子曹昂和侄儿曹安民。

这恐怕是历史上成本最高的泡妞案件了吧。

“典韦你也知道？论倒霉程度，他算是一号人物了，张绣以有心算无心，必死之局，搁谁谁都得死，无解。”

“那到底有没有武艺之说呢？”

“当然有！子龙将军和我们不一样，他的梨花枪传自河北枪术名家童渊，初为百鸟朝凤枪，子龙将军战阵多年，悟透此枪法后，自创七探盘蛇枪法，七七四十九路，招式连环，纷繁复杂，大枪舞动处，如风过林，梨花飘落，无所遁迹，虚虚实实，不知就里。敌人眼花缭乱之际，已然中枪。”

沈腾听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这是他在这个时代第一次听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可惜了，子龙将军的一套枪法，后继无人，只听说他将七探盘蛇枪法分拆为五个简单套路，分别教给家里的五个奴仆，这几个奴仆被派往荆州去保护女儿赵敏，作为其贴身家将。再后来，云长失去荆州，这些人也都陷入其中，不知所踪了。”

说到这里，魏延也是一声叹息。

是啊，但凡是蜀汉人，一谈到“关云长大意失荆州”这个事情，无一不扼腕叹息。

荆州，是蜀汉帝国的基础，先有荆州，才有了西蜀，才有了后来的蜀汉帝国。但很可惜，蜀汉帝国还未建立，荆州就陷入孙权之手。

而荆州陷落，如同打翻了一个“潘多拉魔盒”，蜀汉如同陷入了一个“荆州诅咒”一般，先后填进去无数人，几乎将蜀汉第一批精英全部埋葬其中。

“赵敏？谁是赵敏？”沈腾急迫地问。

这个名字，对于另外一个时空的沈腾那几代人来说，真的是如雷贯耳呢。汝阳王府郡主赵敏，死心塌地爱上了魔教教主张无忌，演绎出一出一出的狗血剧。

在他的心里，那可是一个刁钻古怪精灵无比的奇女子，是后世无数青年男子心中的女神哦。

“赵敏，就是子龙将军的女儿，嫁与关平为妻。”

老魏无限惋惜的一句话，却忽然触动了沈腾内心深处的某根神经，他总觉得这句话让他想起什么非常隐藏的信息。

“关平，赵敏，赵云的女儿……”

隐隐约约地，他好像触摸到了一些东西，却又模糊不清。

“算了，不想了。”

此时的沈腾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个历史上真实存在的赵云的女儿赵敏，虽然不如金庸小说中的刁钻古怪，但能力却一点也不比她差，且早已经在荆襄宜三角地带做出了泼天的大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