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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保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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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保单

华宁县算是玉溪比较偏远的县,煤矿基本都藏在山窝窝里。

到华宁县已经是半夜了,四周光秃秃的,只有一间盖得像马棚的宿舍,宿舍没有灯光,黑漆漆的,里面传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天上挂着毛毛月,朦朦胧胧的光线洒下来,更添了几分渗人。

大老秦给我们分配了个负责人,叫黄小兵,主要负责安排和监督我们的工作。黄小兵是本地人,秃头,话不多,给我和陈品志分别发了个手牌,提醒我们不要弄丢了,说是进出矿区必须要戴的。

我是一百二十五号,陈品志是一百二十六号。

夜晚,躺在硬邦邦的床铺上,我骂隔壁床铺的陈品志,狗东西,又骗人。

陈品志不乐意了,语气坦然地说:“我说话算话,把你送到了华宁的煤矿,你离你哥哥又近了一步,我离还钱也近了一步,而且还解决了咱俩吃和住的问题,虽然条件不咋地,但总比饿死冻死在外面好吧。知足吧,高小弟。”

陈品志说的有一定道理,我也发泄完了,便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陈品志烟瘾犯了,问我要不要出去抽根烟。

我摇摇头,说从来不碰这玩意儿。

陈品志说,来到这种地方,你很快就会了。

第二天,大老秦亲自带着我和陈品志,跟其他工友们认识,说我俩是他的远房侄儿。

这个矿上有一点,让我觉得很奇怪,工友之间几乎没什么交流,跟他们打招呼也不理,问什么也不答。

吃饭的时候,大老秦告诉我们,来这儿打工的人,唯一的目的就是苦钱,别的没什么诉求。

他以前在陕西的时候也下井,家里7个孩子,就一个儿子,还在井下砸死了,他自己的腿也是在井下砸瘸的,现在看着矿口就发怵,但为了赚钱养活一家十来口子人,不得已还是要出来做活。

我想起以前在家的时候,爸妈也是在外面打工,据他们说是拉石头的,常年不回家,让我寄住在邻居家,那会儿我心里其实挺怨恨他们。

现在听了大老秦说的话,让我一下想到我爸妈,他们为了养我和我哥,肯定也在外边吃了不少苦。现在父母也没了,哥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留下了自己一个人,一无所长,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熟悉了几天环境后,在黄小兵的带领下,我和陈品志开始下井了。陈品志挺会来事儿,跟着黄小兵师傅长师傅短的,没事儿帮黄小兵跑跑腿,黄小兵嘴上话不多,但还是有意无意的照顾陈品志,我因为跟陈品志一起来的,也得了一些照顾,我们的矿场生活其实还算过得去。

空闲的时候,我会在矿山打听我哥的事,尽管没什么人理我。

陈品志则每天研究金矿地图,经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就是:“高小弟,等哥挖着金子了,带你去缅甸找小姐。”

来到矿上两周以后,事情渐渐变得不对起来。

云南的夏天来的早,矿上条件差,洗澡也不方便,我嫌宿舍里有味儿,经常拽着凉席去宿舍门口睡觉。

有天晚上,大概夜里两点左右,我躺在宿舍门口的凉席上,听见远处有大货车的声音,一般来说矿上这个点是不运货的,这个出现大货车就显得异常奇怪。我好奇心重,正想着去看个究竟,突然听到工棚里黄小兵的屋子传来了声响,我便按捺住好奇没有动。

过了一会儿,黄小兵一边披衣服一边从从工棚里出来,边走还边留意着四周,然后上了不远处的一辆白色面包车。

面包车开走后不久,听见“轰”的一声,这声音我很熟悉,就是过年时我家爆炸的声音。

我赶紧爬起来,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声音是从矿口传来的。白色面包车也停在附近。

几分钟之后,矿口里面传出轰隆隆的声音,这是有人要从井下上来了。

我立刻退到草后面趴着,顺着草缝,看见黄小兵和另外一个人抬着一个满脸是血的工友出来,扔在大货车的后车厢里,整整一车厢煤,一个人扔进去根本就看不出来。

大货车和小汽车上分别下来三个陌生男人,和黄小兵打了商量,并且支付了一些钱。

看到这个画面的瞬间,我的额头像被子弹击中一样,想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怎么都动不了,只觉得一阵尿急,湿了裤裆。

后来我才知道,这种症状是惊吓过度引起的冻结反应。

差不多有一小时以后,我的腿才渐渐有了知觉,慢慢往工棚挪去。

刚回到工棚,正赶上陈品志半夜出来抽烟,远远看见我,就问:“高小弟,你怎么啦,脸色这么难看,跟撞了鬼似的。”

我的腿一直控制不住地发抖,跟他讲了刚才的见闻,怕他不相信,我带着他又去了出事矿口,车和人都不在了,四周静悄悄的,如果不是地上的血还在,我都怀疑刚才看到的那些是我的幻觉。

陈品志看到后狠狠地说:“这帮王八羔子手黑的很,我告诉你,咱们说是一天二十块钱,但其实你根本不知道风险有多大,没有用工合同,死了也没赔偿。有的甚至人死了都没人知道,清理清理,就好像这个人从没来过一样。”

“妈的,高小弟,回头要是有一天我也出意外死了,你可得拼命帮我找矿上要钱,我还得指望这些钱还债呢,不还债我妈天天被讨债的骚扰,你说我能让她经历这样的事情吗。”

等陈品志絮叨完后,我第一次非常严肃地问陈品志:“你那个金矿找到的概率到底有多大。”

陈品志说:“目前已经基本确定了金矿的大概位置,应该有百分之七十五的可能吧。”

陈品志虽然之前在玉溪的时候骗了我,说话也经常没个谱,但我总觉得这人头脑里还是有点东西的。

我对陈品志说:“陈哥,你说我哥哥有没有可能也是跟现在一样的情况。发生矿难以后,就像垃圾一样被悄悄运走了。可是如果是这样,那为什么又给我发了一封挂号信,让我来取我哥的骨灰呢?还有刚才那些人给了黄小兵一些钱,死了人为什么要给黄小兵钱呢?”

陈品志没有回应我的问题,只是看着黑漆漆的矿口好像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别瞎想了,明天早上再说。”

第二天早上,黄小兵不在工棚。

矿上正常施工,没有人发现少了个人,由于大家平时交流不多,我和陈品志数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少了谁。

大老秦在水井旁边洗头,我和陈品志过去问大老秦:“黄师傅人哪去了?”

大老秦满头泡沫,到处看了一下:“不在工棚吗?”

我说了昨天半夜看到黄小兵抬尸体的事,问他是不是矿上死人了。

听完之后,大老秦哈哈大笑,说我肯定是睡迷糊了,他昨天做梦还梦见孙悟空找他应聘了呢。

正说着,黄小兵从工棚外面回来,整个人看着很没有精神。

陈品志跟黄小兵打招呼:“黄师傅去哪了?”

黄小兵说昨天晚上有个工友突发心脏病去世了,这不花了一夜的功夫,刚处理完。说完,打了个呵欠,向着工棚走去,看样子是要回去补觉。

我和陈品志对了个眼神,然后抽空又偷摸回到昨天晚上的矿口,地面上干干净净。

陈品志说,最好盯着点黄小兵,要是煤矿真有问题咱们马上就撤,他在研究金矿的时候,发现这山里有条小道能出去。

几天之后,果然又出事了,这次是粉罐车失控,一个工友在离矿坑一千米的大马路上被轧成两半。

这天晚上黄小兵又出了工棚。我和陈品志悄悄盯着他,眼见他又上了那辆白色面包车。

三天之后,又有四个工人在矿井下被埋。

这次听到消息的第一秒,我和陈品志默契地飞奔到上次停白色面包车的地方,果然面包车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面包车窗四周都贴着黑色胶布,看不到车里的情况,司机瘫在驾驶室里抽烟,往窗外扔了个烟头。

陈品志拍了拍我,带着我挪到靠近面包车的草窠旁边,擦了根火柴,点了火,草窠烧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司机嗅到火的味道,以为是发动机有问题,下车检查车辆。

陈品志拽着我,趁这个空档钻进了面包车的后备箱。

过了没多久,听声应该是黄小兵过来了,问司机怎么一股烧焦味。司机说,是他刚才抽烟的烟头扔草窠里着了。

黄小兵的声音从副驾驶传来,“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司机“嗯”了一声,车子启动了。

车开得特别远,得有三四百公里,我和陈品志躲在后备箱里被颠得不轻。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停车的地方在一个菜市场里面,一大早都是卖菜的,我俩从后备箱的缝里看着黄小兵下车后,和司机一起进了一个猪肉铺的二楼,一边走一边接过司机递过来的一个文件夹。

二楼门口有人看守,是个年龄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孩,身型干瘦,留着金黄色的圆寸头。

我们也从后备箱钻了出来,想去猪肉铺的二楼看看是个什么情况,来到门口被那个小孩拦住了,他问我们是做什么的?

陈品志眼睛一转,指了指刚上楼的黄小兵说,我们和黄小兵一起来的。

小孩上下扫了我和陈品志好几眼,让我们上去了。

二楼的房间各个大门紧闭,上去的时候,正好有几个人从一间屋里出来,散发着头油的臭味,看着就像一夜没睡。

我和陈品志趁他们出来,门还没关上的空钻了进去。

进去发现二楼是个通层,里面烟雾缭绕,几十号人围着一张一张的方桌,桌子上摆着成捆的现金,围在桌子旁边的人不少在高声怒吼,“大大大”、“小小小”。

陈品志歪头对我说:“嚯,是家土赌场。”

我看着桌子上花花绿绿的钱,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真正的赌场里没有赌片里的红衣女郎,只有嗑瓜子的老板娘。

我俩沿着墙边一路往里走,寻找黄小兵的身影。

黄小兵和司机坐在最里边一桌,桌子上还有另外几个人。

黄小兵一边抽烟,一边把一把百元大钞扔在桌子上:“跟!”

旁边一个小胡子问黄小兵:“老黄,还打啊,都连输俩礼拜了。”

黄小兵毫不在意的说:“只要有人,钱就回得来。”

听了黄小兵的话,我在呛人的赌场里活活打了个冷颤。我们的猜想是对的,那些工友,都是被黄小兵杀死的,并且通过某种方式换成了钱,摔在了这张赌桌上。

正想着,门外走进来一个人,走到黄小兵身后,在他的耳朵旁说了几句话。

黄小兵点头,警惕的四下看了看,然后进了里面的一个小房间。

我和陈品志立刻跟了上去,但看不到里面的情况,特别着急。

陈品志拍了拍我,让我跟他先出去。

出去后,陈品志带着我躲到旁边,对着赌场的门大喊:“警察来了!”

赌场里的人立刻像蚂蚁一样涌出大门,黄小兵夹在几个光头中间也跑了出来。

就十几秒的功夫,赌场就空了,陈品志走到赌场门口看了看,得意的招呼我过去。

赌场里都是余烟,桌子上散落着扑克牌和零钱,我和陈品志随手捡了一些。

小屋没关门,房间里摆了一张麻将桌,上面散乱地堆着麻将牌,旁边有个小茶台,两张沙发,茶水还热着,沙发上放着司机给黄小兵的那本文件夹。

文件夹里有很多零碎的材料,身份证、死亡证明、赔偿结算单等等。除此之外还有几张保险单。

陈品志在旁边一边翻看一边说:“这些人看着是不是眼熟的。”陈品志指了一下几个人的资料:“你看,他们都是十几岁,来自偏远农村,没有亲属。”

我拿过来又来回翻了翻,虽然记不清去世工友的具体长相,但好像是有几个眼熟。

我把文件夹里的文件一页一页地往后翻,然后停在了其中一页上,恐惧让我止不住的开始手抖,这一页里面竟然是我的保单,上面还夹了我的身份证复印件。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让我明白这份保单可不是这些人觉得我们的工作有多危险,为了保障我们而投的。

陈品志说:“这种煤矿杀人骗保的案子我听说过,据说是很多赌棍还账的方式,没想到是真的。”

我问陈品志:“这种批量的保单,保险公司能信吗?”

“像这种小地方一年到头都没几个单子,保险员就靠这个吃饭呢。”

我心里一阵后怕,如果今天没和陈品志跟出来,可能下个死的就是我。

陈品志抽出我的保单,来回翻了翻文件夹,确定没有我哥高志远的名字。

然后把我的保单揣在大t恤里,准备回去。

我俩一出门,就看到黄小兵和两个光头正坐在赌场的椅子上,一脸冷笑的看着我和陈品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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