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几人聊了一会儿，得知常文济与樊姐都安定下来以后她才放心了。

今天一直有信鸽到三清，都是传给楚昭的，有来自其他宗主的，也有其他江湖散修传来的，甚至还有在外游历的老宗主的信。

无外乎都是找他来商议天上那个洞的。有人知道内情，在劝他尽早做决定；有人不知其中内情，只是单纯来探口风的。

楚昭正坐于老宗主的那府山洞里，桌上摊着许多信纸，有些已经打开看过了，有些还带着火漆，那堆信最上方摊开一张信。

楚昭看完这信，眼眸不自觉垂下，那张纸在他指尖，被握紧又松开。一阵阴凉穿堂风吹过，那张纸被悠悠吹起来，在半空中左右左右晃荡几个来回，才慢悠悠降落在地上。

那张纸上密密麻麻写了许多，大多是问宗内事务如何，最后一句却格外显眼：“天降之人可补天缺，你一向重大局，尽早做决定。”

没有署名，但是楚昭很熟悉那是谁的字迹，他从小到大便是看着这字迹长大的。

他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似一尊雕塑，眼角压住了眼底的潋滟光华，浮现出薄薄的悲凉。

他就这样枯坐一夜，第二日清晨，药草园的叫早鸡尽职尽责开始上工，叫起了又一日的白日苍茫。

今日传来消息，那大窟窿一直在往外涌出一波波的泥沙水，未曾停歇，靠近北方的地区已经被水淹没，许多百姓失踪。

雪灵不知道这“天大的窟窿”应该怎么处理，但她知道，如果再不采取措施，那么再过几日整个修仙界都会被淹没。

她今日又去寻了楚昭，她觉得楚昭一定有办法。

到了殿门前，她却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不由自主停下了脚步，侧耳倾听着。

是楚苍的声音，一向吊儿郎当的他此时语气中却满是不可置信。

“师兄，师父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天降之人可补天缺’？你让我将灵儿抱回来那天，有想到这一天吗？”

雪灵脑袋“轰”的一声，便什么也听不见了，听不见楚苍在说什么，也听不见楚昭是怎么回答他的。

她只听到了那八个字，怪不得呢，自古有得必有失，她因为这身份得到的太多，付出什么也是应该的。

她的魂好像都飘到了九霄云外，整个人有些浑浑噩噩的，迈动脚步回到了住处，连路过的弟子向她问好也没有反应。

楚昭是出于什么目的养大她的，她无从得知，可她比谁都清楚，楚昭在她身上付出了多大功夫，她心里清楚楚昭有多喜欢她。

反正为了这天下苍生牺牲自己，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没做过坏事，可她做过的好事也少之又少，曾经她的能力弱如蝼蚁，如今却只有她能救世间众生，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她很快就看开了，于是又开始思量着，要不要跟他们道别呢？她想了想，还是算了，何必再徒增伤悲呢？

雪灵当即下了决定，不如现在就去，若是等楚昭来寻她劝她，再去的话岂不是误事了。

出门前最后回头望向她的房间，花草摆设玩具都是楚昭三人安置的，也有一些是宗内弟子送的。平日里不觉有多感动，现在一看却好像被钩子钩住了心口一般，令人难以割舍。

她狠一狠心，不再回头看，运起遁光之术，向北寒之地赶去。

白茫茫的山脉出现在眼前，空气中风吹得刺骨，隔着老远她就看到了那个黑洞。

比她想象中大了许多，土黄色的河水从那处奔袭而出，从高空中猛扑下来，轰鸣着落下，将白皑皑的雪地淹过，吞噬一片片的白。

雪灵很快就到了那处天缺之下，放眼望去，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乌发高高扎起，身形挺拔修长一棵青松，在波涛水气中氤氲。

雪灵神情茫然了片刻，不由得低声喃喃，他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也似有所感，向这边看来。

楚昭看到雪灵在这里，难免有些震惊，不过看她的样子，应该已经知道了所谓“天降之人”的使命。

他看着她长大，就像曾经老宗主看着他一样。老宗主秘密将他从灵气阵中抱出来，养到孩童大小，才带回三清，收为徒弟，仔细照看。

老宗主以为他不知道他自己的身份，可天下人皆知天降之人与旁人不同，他自己自然也知道，他修炼速度很快，长个子的速度也与别人不同。

只是他谁都没有告诉，他师父想瞒着他，那他就当做不知道，直到现在，老宗主都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所以才写信催他尽快送天降之人去补天……

直到那日游历时遇到那个身怀血红色封印的少年，还有站在他尸体前方的师父。他不愿去想却不得不想，那少年是谁杀的呢？

当他知道破除封印的后果是什么的时候，他便醍醐灌顶，知道了为什么师父要杀那个少年。

当年他师父为了他违背正道正义，杀害了一个无辜的人。他知道他师父做错了事，可谁都能说他不对，唯独他自己不可以，他是利益既得者。

只是那段记忆太久远了，已经有了几百年了吧，所以他在看到蒋戎的封印时只是觉得眼熟，没有想起来。

如今，他就是当年的老宗主，蒋戎是当年那个少年，而雪灵就是那时的他。

可他做不到杀害另一个无辜的人，于是他只能先拖下来，查找各种破局之法，可是太晚了。

天缺出现了，只有天降之人的本体才能补天。他已经做了许多错事，他会自己解决这一切。

雪灵看着楚昭，他用一种复杂的、情切的眼神看着她，眼里有欣慰、骄傲还有不舍。

她心底突然涌现出一阵剧烈的恐慌，她看着楚昭周身运起淡淡的灵气，托着他向上升去，恍然间已经泪流满面。

楚昭笑的温柔，就像初见那日。午后的阳光温和，微风轻拂，儒雅的男子抱着白嫩的婴儿眉眼弯弯，耳边传来另外两人的吵闹嬉笑声……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天元77543年，北寒之地天缺，轰然之水倾倒世间，人人苦不堪言。然三清有仙，德厚流光，盖世无双，补天浴日，以身渡世间，名，楚昭。

至此，海晏河清，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