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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LA之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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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LA之旅(中)

患上一种能临床治愈的癌症,到底是足够不幸还是足够幸运,何晚茵是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的。

对于艺术家来说死亡从来都不是一件值得恐惧的事情,你可以把它称之为为艺术献身,前提是你对这个世间确实已没有任何留恋。

在每四十五天一次、长达六次的靶向化疗结束之后,何晚茵的骨穿结果总算是如人意的,如果存活超过五年,没有复发迹象,即可认为临床治愈。

或许是因为反反复复的注射、穿刺、抽血把何晚茵的心志磋磨得泣血,这时她才开始格外思念那个远在大洋彼岸的女儿。

午夜梦回时想起女儿曾经坐在树下读书的场景,像电影里的洛丽塔一样纯净无瑕,一晃十年过去,曾经的那个小妞如今也迈进了婚姻的殿堂。

婚姻究竟是殿堂还是坟墓,对何晚茵来说这是一个难以言喻的辩证话题。

当她如父母亲所愿嫁给前途无量的杨培政,又被他像宝贝一样捧在手心的时候,婚姻当然是殿堂。

而当殿堂的灯光也总有熄灭的时刻。

即使何晚茵深居简出,在家埋头创作,外面的闲言碎语也总是会随着风一起飘进她的窗口。

那些三五成群打麻将、买菜、喝茶的军官太太,路过杨家门口的时候总会轻飘飘撂下只言片语。

“还是杨团长好脾气,娶个老婆成天在家写写画画,侍弄侍弄花草,简直不要太清闲哦。”

“你懂什么啦,人家那叫搞创作,有艺术细胞的呀。”

“哦呦,艺术细胞能拿来当饭吃吗?还不是嫁了个好男人,享不完的清福。”

何晚茵一直是自视清高的那种女人,并没把这些话太放在心上,却也时而恍然大悟,原来结婚数年她都没为杨培政做过一顿饭,买过一件衣衫。

夜晚她搂着杨培政的脖子诉说自己未尽到妻子义务的愧疚,得到的毫无意义是他的不在乎。

他说他只在乎她是否快乐。

没错,她的丈夫杨培政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细致温柔,内敛,话不多说,事不多做,因工作的关系总是循规蹈矩,性格显得有些和年纪不相符的沉闷。

他尽心尽力做好一个丈夫的角色,又把他们的独生女儿宠得无法无天,何晚茵想,如果不是在那次西方美术展览上遇到那个热情奔放、和杨培政截然不同的男人的话……

她是可以和杨培政过完这安稳的一生的。

可是命运从来不会让人有“如果”这个选择。

就像她给自己的美术馆起的名字一样,“因何”,缘因何起,又因何而散。

生命中的全部偶然,其实都是命中注定。

……

杨佳宁乘坐的国际航班在黄昏时分降落在明暗交接的地平线,浓烈的火烧云伴着椰林树影,无处不提醒着旅人已经身处异国。

心里充斥着浓浓的拉扯感,在酒店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杨佳宁打车去了何晚茵创办的因何美术馆。

整条艺术街区内,唯独这家招牌上写着大大的中文字,馆内正展览着近年来何晚茵的一系列原创作品,人并不少,其中有些是专门过来打卡的国内游客,杨佳宁穿梭在这些人中间,耳边不时传来几句乡音。

在这里杨佳宁看到了一幕幕专属于她的童年和少女时期的回忆,她在人民广场喂鸽子的场景,还有她穿着黄色雨鞋第一次踩水坑的场景,全都被何晚茵用画笔和色彩记录在了这里。

在这个横跨大洋洲的彼岸,有一间盛满了杨佳宁童年的房屋,这让她感到无所适从。

或许生病的人格外容易怀旧吧,杨佳宁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抬起腕表看了一眼,就快到和何晚茵约定的时间,她转身出去想,又拦了一辆出租。

上午时分交通状况很好,杨佳宁比何晚茵还提前到达。

这是一家位于河边的咖啡馆,她选了一个户外的位置,坐在白色的遮阳伞下,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水面。

河边有绿道,不少人在慢悠悠骑行,阳光明媚,杨佳宁就这样发着呆,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双浅米色的方口高跟鞋。

抬头,何晚茵戴着一顶法式大檐帽,正对着她露出微笑。

杨佳宁在这时怔愣住,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手边的卡布奇诺突然变得烫手,让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何晚茵笑着,自顾自在她对面的座位坐下。初夏的天气已经相当和暖,她却穿着白色的薄针织衫,深绿色伞裙,大大的裙摆铺在木凳上。

她瘦了非常多,脖子上的经络根根分明,因扎针太多,手背青紫到几乎是黑色,好在气色尚好,脸上化了妆,并没有太多病色。

杨佳宁望向何晚茵帽檐下面依旧浓密卷曲的长发,何晚茵察觉到她的目光,捋一捋发丝。

“假发,第一次化疗的时候我的头发就掉光了。”

紧接着她又直了直背,毫无顾忌的指着自己饱满的胸脯说,“我做了全切手术,这也是假的。”

看着她豁达的样子,杨佳宁的嘴突然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杨佳宁只好淡淡的转移话题,“帮你点了澳白,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何晚茵没所谓的摇摇头,仔细打量着面前这张来自于她一半基因的出众脸庞,儿时的稚气早已褪去,此时这张脸是标标准准的东方美人。

“果然你还是长得像你爸爸。”

杨佳宁笑,“你很在乎这个?”

见女儿终于展颜,何晚茵也释然的笑起来,从包里掏出烟盒,熟练的点起一根细支香烟。

“你还不戒烟?”杨佳宁皱皱眉头,“我记得癌症病人的术后护理并没有抽烟这一项吧?”

何晚茵闻言大笑。

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了,所以选择尽情恣意的活着。

红艳艳的嘴唇吐出迷雾一般的烟,不得不说她真的是一个很有风情的女人,身上充满了艺术家的灵动。

歪歪头调侃一脸严肃的小女儿,“你呢?你戒了吗?”

杨佳宁无奈摇头。

事情变得好奇怪,她和多年没见的母亲坐在一起,熟稔的谈笑风生,仿佛这只是漫长岁月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早晨。

“什么时候再做细胞活检?”

何晚茵摇头,“不用再做了,如果复发的话,身体会立刻发出信号。”

百分之八十的存活率,剩下的那一部分只能听天由命。

杨佳宁轻轻叹息,余光瞟到河边桥那头停着一辆白色的豪车,何晚茵刚才似乎正是从那辆车上下来。

于是她问道,“那个人……对你好吗?”

那个抢走了爸爸一生挚爱的人,对你到底好不好。

你这一生唯一一次的任性出逃,又到底值不值得。

何晚茵点头,“很好。”

杨佳宁接着问,“你生病的时候他一直陪在你身边吗?”

又点头。

杨佳宁淡淡笑,语气里带上一丝不加抑制的冷。

“那你还算幸运。”

何晚茵在这时握住她的手。

“宁宁,不要说这些了,能够看到你,妈妈就很满足了。”

她本来以为她马上就要死了的。

何晚茵的手异常瘦削,体温也低,杨佳宁心口一紧,紧紧回握,像握住指尖易碎的流沙。

“妈。”

“你有没有后悔过。”

何晚茵愣住一瞬,眼底闪过难以名状的情绪,随后她抽回手,拢了拢耳后的头发,身体也跟着坐正起来。

很明显的抗拒姿态,显然何晚茵并不想回答女儿的拷问。

因为她曾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过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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