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开学，陈拜星晚来了两个星期。

“姥姥！我们去安市，去医院看看，好吗？”陈拜星眼眶含泪，恳求陈满满去医院治疗。

陈满满微微笑着：“人老了！不看了！”

陈拜星话语中带着浓烈的哭腔：“安市第一人民医院，有一位很厉害的医生，她真的很厉害，我们去……”

陈拜星的话还没说完，陈满满就打断了她。

“人老了！不中用啦！”

“我不是好好的嘛！”

“姥姥没事！小星别哭！”

任凭陈满满说什么，陈拜星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着。

前几天，陈满满晕倒，去了县城的医院，住了几天，她就坚持回家，谁劝都没用，谁话都不听。

陈满满看着孙女哭得梨花带雨，终究是心疼，只得连忙找话安慰道：

“都治不好了！瞎折腾什么呀！”

“回来，看着院中的这些花花草草，我心舒坦，我也高兴哇！”

“就让陈美人舒舒服服地离开，好吗？”

陈拜星怔怔地看着陈满满，泪如泉涌，身体也强烈地颤动着。

陈满满身体微微前倾，抬起手，拿出手绢，擦拭着孙女的眼泪。

“别哭了!我家小星这么好看！都快哭成小花猫了！”

陈拜星僵硬地点头。

“去上学吧！”

“我们还没开学。”陈拜星面不改色的撒谎。

陈满满看着她，笑着说：“骗人！欺负姥姥不认字，是吧？”

陈满满虽然没读过书，可是头脑很聪明，陈拜星放假，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回学校，她都会照着自己的方法推算。

“真的！”陈拜星倒了一杯热水，轻轻地吹了吹，递给陈满满。

“好啦！你就别哄姥姥了！快回学校去！”陈满满突然严肃起来。

陈拜星铁了心不回：“我不！我要在家陪着你！”

“我又不是现在就走了，医生不是还说，还可以活好多年么！”陈满满挥挥胳膊，表示自己很强壮。

“我好好活十几年，难道你也要在家陪我十几年吗？”

“有什么事，就请李婶打电话给你，好不？”

“放心吧！啊！快回学校吧！”

……

“不是说好十几年吗？骗子！”陈拜星蹲在路边，暗骂。

晚上八点，秋风瑟瑟。

她不想换乘，浪费时间，她想包一辆车，赶快回去。

可是找了几辆，都嫌路程有点远。

这是最后一辆，万一再被拒绝，她就只能去搭乘大巴车了……

夜间气温有点低，陈拜星蹲在人行道树旁一角。

“陈拜星！”

听见有人喊她，陈拜星抬头。

“周霖哥？”

“快上来！”周霖喊她。

周霖，二十二岁，周仁的儿子，年轻有为，刚毕业就在Z品牌公司上班，上次和祝礼他们在北海玩，回去的时候，是他送的大家。

她是产品研发部门经理，年薪百万，按理来说，他父亲周仁不用做开车的活，在家享清福就行了，可是，奈何老头子闲不住，他拗不住，便帮父亲找了个司机的活上。

而那天，他刚好路过，就替父亲把祝礼他们送回去。

还有，店里新来的擦玻璃机器人，也是他亲自送来的。

“在这等车吗？”周霖问她。

陈拜行盯着手机界面：“太远了！开不了！”

又被拒绝。

陈拜星重重地叹了口气。

周霖看出她的着急，温柔地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陈拜星眼神充满了担忧，肩膀微微颤抖，难为情地开口：“那个……可不可以……开车送我回趟家……我姥姥……她……她……”

陈拜星再也说不下去，低头，双手紧握，如水晶一般的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中。

周霖在休假，两个星期，他刚好有时间。

“好！”

路途很远，他却一口答应。

“谢谢！”

……

“陈拜星家里好像出事了，要不要帮你问问？”祝礼看着手机里的消息，眼底透露着不安，内心也颤动着。

随即理性战胜了感性，微微发凉的指节迅速地打着字：

“不用！她需要什么，满足她就好。”

“麻烦周霖哥了！”

周霖看了一眼手机信息，又看了眼时间，将近凌晨。

看着后视镜，女孩端端正正地坐着，红肿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周霖本来想问她，需不需要买点面包，垫垫肚子。

也许，她此刻什么都不需要，她只想赶快回家吧！

……

“姥姥！”一到家门口，陈拜星就一路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跑进去，一进房间，围在旁边的大人们纷纷让开道，可因为着急，陈拜星还是被东西绊倒，连爬带泪，跌跌撞撞地朝躺在床上的陈满满靠近。

忍了一路的眼泪，在这一刻，早已喷涌而出，连续不断的泪珠，一颗又一颗重重地砸在被子上。

听到孙女的声音，陈满满微微笑着。

“回来了！”陈满满艰难地伸手，想要抚摸孙女的脸，奈何没了力气，手没能够抬起来。

陈拜星见状，抬着陈满满的手，往自己泪流满面的脸颊上靠。

“以后……你就一个人了……记得……记……得……照顾好……自己。”陈满满断断续续艰难的对陈拜星说着。

陈拜星紧紧地握着姥姥的手，双目血红，泪水汩汩而流，僵硬木讷地不断点头，回应着姥姥的说话声。

陈满满脸上充满慈爱，爱意浓浓却又依依不舍地看着眼前的孙女，缓缓地闭上眼睛，被陈拜星抬着的手，砸在了被褥上。

“姥姥！”陈拜星声嘶力竭地喊。

声音那么绝望，如此悲伤，冲破屋瓦，神灵能否听到女孩的恸哭？

屋外，秋风咆哮，院中大树的枝桠剧烈地晃动，没过几秒，大雨噼噼啪啪地砸在屋顶瓦片上，砸在青石板上，也无情又猛烈地砸在了女孩的心里。

没人回应。

亲人已逝，此地空余她一人……

周霖西装革履地站在人群后面，他身姿挺拔，眼前的生离死别，他看得一清二楚。

秋雨无情地拍打着黑色轿车，里面的手机响了一次又一次，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