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侍郎府，内宅正堂。

乌木棺椁阵列中央，左边首位盘跪青须遮面，看去极为儒雅的关兴庭。

其下为关兴锐预留一个空位，身为庶子的关承恩屈居第三位。

再往下才是大房的两位嫡孙，以及关毅阳在内的毅字辈曾孙。

右边从首位开始空掉一大排，仅中后段跪着几位同族孙女。

白瑾岚领着一行入内，先瞻仰太老夫人遗容，再九叩上香。

关灵若跟着跪拜，见棺椁上方仅掀开一角，溢出丝丝缕缕的寒气，不禁暗暗撇嘴。

冰块不贵，府上悬挂的白绫全为普通纱质，连寻常的乌木棺椁也仅刷上薄漆，而非用桐油浸泡。

这丧事办得连一般大户人家都比不上，实在抠搜得紧。

[大伯想赢得一个清廉节俭的好名声，未免太显眼了些。]

[关键，这么操办，估计三房一百两份子钱就差不多了。]

关灵若反感嫡房，前世曾祖母去世时闹腾着坚持不来，并不知会是眼前光景。

她心疼自家银子，暗暗琢磨着中午开席要吃回来。

“弟妹路途劳累，母亲在侧院歇息，你去陪陪她吧。”

关兴庭见白瑾岚要寻位置守灵，微笑示意。

“也好，我去陪母亲说会儿话。”

白瑾岚轻轻福过，带着众人出屋。

关毅阳刚准备起身跟上，被关承恩一眼瞪回去。

出屋往左，就是侧院。

侧院大厅内，麻衣裹得不露一丝内衬的老夫人邓氏高坐主位，大房正妻严氏二房正妻许氏和两房姨娘做陪，下首为长房两个孙媳和几个曾孙，祖孙四代齐聚一堂，其乐融融。

唯独例外的是，老夫人下首坐着一个头戴金钗耳挂翠珠的娇媚女子。

女子如此打扮极不合孝仪，老夫人非但没有怪罪，反而慈爱手挽着她，异常亲昵。

这女子，是嫁于户部侍郎二公子为妻的大房长女关俪儿。

白瑾岚关香宁并肩走进大厅，依次朝老太太等人行礼。

关灵若却悄然缩手，头皮发麻的僵在门口。

只因，在老夫人头顶，悬浮一个下半身似迷雾，上半身也若隐若现的老妇人。

“毒妇，去死，啊……”

老妇人咆哮着挥动双手，凶狠掐向老夫人脖子，又反复挠脸，但无一例外的全部穿过老夫人身体，难以造成任何实质伤害。

室内众人自顾叙话，包括同行的阿蛮在内，所有人既看不到老妇人，也听不到老妇人声音，对她的存在毫无察觉。

唯独，跟在身后的嘟嘟默然仰头直视，显然能看到悬浮半空的老妇人。

不晓得嘟嘟具有灵兽血脉，能力非凡，仰或猫传说中天生通灵，能看到不洁异物。

[鬼啊，不对，阴……阴灵！]

关灵若心底发毛，忍不住打个寒颤，转而又飞快平静下来。

前世亲眼见过许多肢离破碎的残尸，这鬼与那些相比，除了刚看到能吓她一跳，其他也就没啥了。

[按北辽宫廷秘文记载，阴灵只有三种条件能够看到并与其沟通，一为天生通灵之士，二是特殊的请灵仪式，最后为七境宗师，凰鸟是让我通灵了吗？]

关灵若双眼一咕噜，朝老妇人的耳畔传音道：“您是……曾祖母吗？”

老妇人乍然僵住动作，稍稍巡视一圈，凭借软软糯糯的声线，疑惑注视关灵若身上。

“太好了，曾祖母能听到我说话。”

关灵若内心雀跃，挤眉甜笑。

“你是三房那个哑巴三姑娘，不对……你不仅能看到我，与我说话时还不动嘴唇，别人根本听不到声音，这是传音呐。”

“传说中，只有五境武夫才能传音，哈哈，老天开眼，竟让我小小关家诞生此等旷世奇才。”

“眼瞎的邓氏，亏她还不时在我面前取笑你是个不会说话的蠢货，呜呜……邓氏这数月来时常不给穿暖吃饱的虐待于我，最后十来日更是一饭不给，生生饿死了我……乖曾孙，你要帮曾祖母将她罪行公告天下，让她好好尝尝遭天下人唾弃的滋味。”

曾老夫人一句又一句，说到最后满脸狰狞，恨不得生撕活吞了老夫人。

[宣扬出去大伯也要遭天下人耻笑，从而落个家风不正的骂名，影响官运。早听说曾祖母也不是个善茬，光看这做事不计后果的作风就没冤枉你。]

关灵若暗暗叹口气，传音安抚道：“曾祖母，您消消气，先看我阿姐手撕祖母的大戏吧。”

“……好，好！”

曾老夫人点头不迭，满脸期待。

“哎哟，经年不见，灵若堂妹生得好生贵气。”

关俪儿越过白瑾岚，蹬蹬跑到关灵若面前，伸手摸向脑袋。

二弟三弟的儿女们，刚才瞅着还一个塞一个的标致，可小堂妹一出现，所有孩子加一块也抵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儿，真是没比较就没伤害。

关灵若反复躲闪仍被摸到脑袋，不禁嘟嘴道：“堂姐嫁入尚书府多年，是没生养吗？”

“生了三个，可惜全是男娃。”

关俪儿摸完脑袋摸脸蛋，爱不释手。

“为什么不生女儿呢，是不喜欢吗？”

关灵若瞪对大眼睛，惊讶注视。

关俪儿僵住动作，愠然退去。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有些不喜欢这个小堂妹了。

[小妹的脑袋连我都摸不得，活该。]

关香宁莞尔不禁。

一旁，曾老夫人厉声附和：“乖曾孙好样的，俪儿自小被我疼在眼窝里，啥好吃好玩的全紧着她。

可她每次回娘家总是仗着夫婿经营侍郎府名下的商铺庄子，话里话外的全是财大气粗的炫耀之辞。

如此倒算了，她竟还帮邓氏隐瞒虐待我之事，巴不得我不能早死，活脱脱一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关灵若默然以对。

阿爹是一家之主，他遭驸马被杀案牵连问斩后，三房失去依靠，杏林街药铺也以关照之名被嫡房强行霸占，彻底失去赖以为生的经济来源。

三房抗争不得，只好搬回侍郎府，其后在府内发生的每桩腌臜事，堂姐关俪儿全是帮凶。

这当中，就包括妙儿如依遭关毅安活活凌辱致死，娘亲屡遭胁迫，最后含泪委身三皇子。

堂姐的恶毒嘴脸，嫡房上下的恶毒嘴脸，关灵若深有体会，所以对曾祖母的控诉丝毫不感到惊讶。

“俪儿，你别看灵姐儿年岁小，冰雪聪明着呢，上次嘴皮子稍微一叭啦，只差没给你祖母和母亲气死。”

二房正妻许氏微笑提醒。

关俪儿讶然看向老夫人和严氏，见二人相继点头，顿时面色猛沉。

刚才只当堂妹年岁太小，童言无忌，若是有心，那就是刻意结仇了。

关灵若咧着漏风的小门牙，甜笑以对。

[就是要结仇，省得看到你们假笑嘴脸犯恶心，影响中午吃饭胃口。]

关俪儿眼见遭到藐视，愤然起身，正要发作。

白瑾岚赶忙道：“母亲，还是先谈正事吧。”

老夫人伸手安抚住关俪儿，轻轻点头。

关灵若眼睛大亮。

手撕老太太大戏，终于要开场了。

阿姐，请开始你的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