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汉蹲在门边，瞟了四郎一眼，认真说：“去到车马行老实干活，别惹事，挣不挣钱还是另一回事。”

看妻子的神色就知道今天去庙里很顺利，那么杂货铺神仙给的东西就可以卖了，给七郎读书的钱就有了。

三嫂戳了戳三郎，三郎瞪了回去。

赵老汉看了看院子里的三郎几个，这些都是他的儿子，翘翘屁股就知道他们要放什么屁……想了想就说：“等里正下来抽丁，就由大郎去，明年再由四郎替回大郎。”

赵三郎松了一口气，赵大郎爽快应了。

周氏和儿媳把饭菜摆好，说道：“道长说七郎今年运道好，开蒙很吉利，七天后就是一个好日子。下午孩子他爹去和罗先生说好，到那日我们一起带七郎过去。”

赵家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七郎身上，赵老汉向往地说：“我们七郎去读书，过两年考到府学去，再过两年考国子监，然后就能考官。我听人说当官的都有官田，县老爷就有四顷官田，不用交税的！”

庄户人家对什么最有感情？

田地！要生多少个儿子才分得到啊！以赵老汉强大的生育能力，都觉得有点悬~~

而且如今天下太平，人口繁衍愈多，均田制的弊端也显现出来了，像天明村的永业田和口分田都越分越贫瘠，有些地方听说都不够分了。

原本对七郎读书还有些犹豫的四郎等人心头一震。

是啊！只要七郎出息了，就能带携全家啊！

到时候七郎当了官，他们就是官老爷的哥哥，四舍五入也是老爷了！

这一下，兄长们看七郎的眼神也充满了期待：“七郎，你好好读书，钱的事不用考虑，哥哥就是卖苦力也要供你！”

看到赵家兄弟围着七郎说话，赵老汉微微一笑，姜还是老的辣，说服这几个小子，那不是两句话的事？

似乎看到七郎戴上官帽的光明前程，全家人对七郎读书的事都充满期待。

中午休息一小会儿，估计罗先生午睡起来了，赵老汉带着七郎一起去社学。

剑南秋日，凉风习习。

庄稼刚收割完，地里还有剩下的秸秆，孩童在田间寻着蚂蚱、赶着犬捉田鼠，不时发出一阵欢呼声。

溪流绕着田野流过，旁边的小竹林里就是一处两进的社学。

先生就住在后面一进院子。

此时刚到上学的时候，社学里外一片热闹。

赵老汉和七郎刚走过溪上小桥，一路和相识的“同窗”打着招呼。

病好之后，七郎为了验证一件事……梦中读过的书，他只要再听人读一遍就能背下来，就跑到社学来蹭课，听罗先生讲《论语》。

他是趴在窗户外头听课，四舍五入和屋里的学生也是同窗。

“赵全，你要来读书了？”有“同窗”问道。

七郎昂首道：“是啊！我爹都来了！”

同窗们笑道：“你以后就进屋里来读书！”

赵老汉听着小孩子们的话，不由得一阵心酸。

他家幺儿那么聪明乖巧，别的孩子能在屋里读书，他却只能趴在窗户外偷听。

也幸好，孩子自己不觉得自卑。

七郎领着赵老汉走到罗先生的书房，在门口脆生生地喊道：“罗先生，我带我爹来拜师啦~~”

门吱呀地一声打开，罗先生走出来，笑道：“阿全要入学？这是好事啊！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读书明理才是人生正事。”

赵老汉憨憨笑着，明理是什么？

道理他都都懂，可又有什么用？读书了为什么？读书就是为了当官，当官就是为了挣钱啊！

“赵老哥，屋里请。”罗先生伸出手。

“您请！您先请。”赵老汉忙谦让。

七郎蹦蹦跳跳地跟着走进，看罗先生和老爹坐好，乖巧地站在一旁。

益州人爱喝五味繁杂的煎茶，罗先生方才就在煎茶，见赵老汉来了，还给客人也倒了一杯。

赵老汉连连摆手：“这可贵的东西，我喝不得，喝不得。”

他小心翼翼地说自家想让阿全入学，已经选好了吉日，就在七日后，请求罗先生收下七郎。

……虽然幺儿聪慧，但自家穷，万一先生不收呢？

罗先生笑道：“赵老哥，你能让阿全来读书是对的。你家那么多儿子，有一个出息的，就能带携整个家族。”

赵老汉憨厚地笑着：“我们就是这么想的！从前我家大郎、二郎也上过几天学，可惜读不进去，现在希望就在最小的这个身上。”

都说“多子多福”，一个儿子出息了，全家都跟着沾光！

罗先生点了点头：“你家的情况，我也晓得。我打算收阿全为入室弟子，不用束脩。”

从汉末至今，阶层分明。

士族门阀靠垄断知识，垄断了统治阶层。对寒门子弟来说，阶层是难以逾越的鸿沟。

罗先生作为寒门学子，深知其中艰难。

他实在喜欢赵全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有读书的毅力。

有一回他忍不住考究，发现小孩子竟然已经把《论语》背了下来，这份天资更是难得。

罗先生自问能识人，实在不忍这样聪慧的孩子被家境所累，一辈子在土里刨食。

赵老汉喜出望外！

先生说可以不收束脩，那可省下不少钱！

他连忙拉着七郎说：“傻孩子，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磕头！”

七郎还没跪下，罗先生就伸手拦住，正色道：“入室弟子和普通学生不一样，师徒如父子，老哥想清楚，可愿意吗？”

入室弟子是什么？

赵老汉不清楚，但听起来就比普通学生要厉害！

那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赵老汉乐呵呵地说：“愿意！愿意！”

罗先生笑道：“既然老哥已选好了吉日，就在那一日拜师，我请刘翁来做个见证。说起来巧，我一个故人也要带孩子回乡，到时候阿全可以见一见。”

正式拜师的师徒如父子，遇到不讲理的皇帝诛十族，那可是连师徒都跑不掉的……因此拜师得有个正式的仪式，有见证人，没有那么草率的。

村里大户刘翁，为人最公道，村民有什么事都喜欢请他。

罗先生的老妻赵氏，是天明村人，跟赵老汉是族亲。

罗先生来天明村教书，也是因为老妻赵氏。

如今要收七郎做入室弟子，可不是看在老妻的份上，而是因为七郎这孩子实在聪明讨喜。

赵老汉忙说：“好！好！到那一日我们全家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