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李弘站在高高的官船甲板上，俯瞰岸边的渡口，车水马龙、人潮似海，远处市井的喧嚣声，更令第一次出远门的他雀跃而激动。

葛王李安也在船上，但没空出来看风景。

离开长安后不久，李弘就抱着一堆试题放在李安面前，一脸严肃地说：“这是赵先生特意收集的试题，让我们在路上做。兄长年纪大，你先做，我向你学习。”

李安微微凝眉：“真的是给‘我们’做？”

李弘眼睛都不眨：“当然！我知道兄长向来仰慕赵先生，特意请他为你准备。嗯？你不想做？那我去找李敬猷。”

李安连忙说：“放下吧！”

母亲常说让他讨好太子、接近赵子逊，他觉得没这个必要。

他什么都不做，将来就能位列亲王，做的越多，错的越多。

但既然是太子的好意，又是赵子逊安排的功课，他不应该拒绝。

李安收下试题，很快沉浸在题海中。

有这一堆试题，往岭南这一路，他都不会寂寞。

李弘抿着唇离开，走远了才捂着肚子大笑……有这个哥哥同行实在太好了！

滕王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悄悄对小太子竖大拇指：“安儿小小年纪就老气横秋的，我们想个法子逗他笑好不好？”

李弘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摇头：“不妥~不妥~身为弟弟，怎么可以戏弄兄长？叔祖自己动手就是~~”

“你这小滑头，跟赵子逊一模一样！”滕王失笑，“是跟赵家小郎学的？”

李弘骄傲地说：“我天生聪颖，都是赵平虏跟我学！”

他们虽然是叔祖和侄孙，竟颇为合得来，凑在一起指点江山，不时做些恶作剧，让船上的人都很无奈。

为老不尊，带坏侄孙，说得就是滕王吧！

太子这一次南下，除了李敬猷、李敬真两个将门虎子做贴身侍卫，还有不少东宫卫士、舍人随行。

看到精壮威武的卫士，李家兄弟啧啧两声：“这是不信任我们？有我们在，护着太子去天涯海角都行，哪里用得着他们！”

滕王闻言，哼了哼：“就你们两个？别把我侄孙带到牢里。”

李家兄弟不服气：“听说您当初差点做了蛮夷的上门女婿！”

谁才不靠谱？

私自出海寻长生药的滕王才最不靠谱！

不是吧？真的有人相信“长生”这种荒唐事？

若非有“孝悌”的大义在，光他这行为就该砍了！

滕王被揭了短，装腔作势地叹气：“人走茶凉啊！皇兄不在，连晚辈都能取笑我。”

他仰头望了望天，眼角似有泪光闪烁。

李家兄弟面面相觑，觉得自己伤了王爷的心，感到不安而愧疚，吭吭哧哧地道歉。

滕王摆了摆手，意兴阑珊：“本王大人大量，不跟你们晚辈计较……听说离京时，英国公赠了你们两把宝剑？”

李敬猷连退两步，警惕地说：“此剑用来保护太子，不能送给王爷。”

滕王：“……我有说要吗？真小气！本王堂堂王爷，要什么好东西没有？”

他们这一次南下，主要走水路。

沿途遇到渡口，滕王都带着侄孙，登岸转一圈，让小侄孙见一见世面。

绝不是他自己贪玩。

“我们若是摆开仪仗，难免扰民。皇帝说了不能滋扰地方，所以微服就好。”滕王很有经验，“多带几个护卫，打扮成富商的样子就行。”

他吩咐一声，一个侍从上前，取出假胡子等在滕王脸上一顿操作，一个“虬须客”出炉。

李弘说：“……叔祖这不像富商吧？”

滕王得意洋洋：“有趣吧？我扮成这样，去岭南都没被人认出来。”

李弘觉得有趣，也让人给他粘假胡子。

滕王哈哈笑道：“你还小呢！”

这么小的娃娃长一脸的大胡子，那才引人注目。

他们要低调！低调懂不懂？

深知李敬猷兄弟不靠谱，他们去岸上玩，都带了好些侍从，一群人浩浩荡荡的，长眼睛的都不会上前招惹，一路没发生什么意外。

但李弘还是增长了见识。

这是在长江的一处渡口上。

但凡经过官渡，民船商船想要在港口停靠，都会有市舶所的艄公严格查验，确保没有问题，再缴纳约三十文的通行费，就可以正常装卸货。

李弘享受着微服私访的快乐，在码头边的食肆吃河鲜，忽然听到渡口处有争执声，双目一亮，带着护卫上前看热闹。

渡口上有一艘不大不小的商船，查验货物的小吏进进出出，板着脸对船主盘问不休。

无论船主怎么解释、恳求，小吏就是板着脸，不肯放行。

这船主似乎年轻气盛，当众喊出来：“你们这是‘吃拿卡’，故意为难我！我这一路来，经过好些渡口，都没有这些事呢！”

小吏顿时大怒，喝道：“你敢在渡口闹事？把人抓起来！”

这个船主请的牙人连忙出来打圆场，说都是误会……

李弘兴致勃勃地看着，没有让人上前干涉，回到船上之后，他才让人去打听消息。

他还兴致盎然地问李安：“兄长猜一猜是怎么回事？”

李安皱了皱眉：“我不知。”

这不是他们应该管的事，既然是下岭南，就不应该节外生枝。

他不同意太子跟滕王到岸上游玩，但滕王是长辈，轮不到他说什么。

过了小半日，打听消息的人回来，禀告情况。

大唐的官渡收费虽然不高，但商旅通行其中，真正要付出的代价，却是标准收费的几十甚至上百倍。

朝廷虽然将明目张胆“邀祖商旅”、“横索财物”定为犯罪，但底下的人依然有办法。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不再用武力勒索，只需要将船扣在渡口，一直检查盘问，就能达到目的。

特别是外出行商、运输货物的商人，最耽误不得时间。

被扣留一日，雇伙计、船夫水手的费用、众人的食宿费，就得消耗多一日。

这心中煎熬自不必说。

“那一艘船，是贩卖新鲜鱼虾到洛阳的，若被扣留几日，人虽然没事，鱼虾却会死绝。因此船主急得跳脚。”

太子震惊：“竟然有这样的事？”

他又问滕王：“我们的官船在此，他们怎么敢顶风作案，不怕被我知道？”

滕王说：“我们是贵人，纵然进城也是在驿馆歇宿，哪里会在码头上看热闹呢？”

谁也没想到太子会微服，在江边食肆吃饭，还跑去渡口凑热闹啊！

“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滕王问太子，“你帮得了一个人，帮不了所有人。”

只是扣留商船，地方官吏有的是理由。

他们就算知道内幕，也不能强行问罪。帮这一个商人离开，其他人呢？

小太子陷入沉思。

这样的功课，是东宫先生没有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