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月明听到传言，神色一冷：“赵国公冤枉你。”

用脚后跟想，七郎都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七郎苦笑：“他光明正大冤枉我，偏我还无可辩驳。”

虽然心有防备，可权势最大的长孙太尉相邀，他哪里敢不去？

只要他拒绝，立刻就有人说他“居功自傲”、“目中无人”。

“哪里想得到呢，堂堂太尉，还拉着褚相作证，就为了设局害我，真是看得起我。”

七郎哀叹：“狠！真狠！既借我的‘预言’打压武昭仪，又让我得罪陛下和昭仪。”

将来武昭仪真的上位，想起今日的“预言”，心中就是一根刺。

董月明愤怒地说：“两位威名赫赫的宰相，竟睁眼说瞎话。当时无外人在场，你对外解释也无力……谁会相信你们真的是鉴赏字画？”

进了平康坊，裤子都脱了，你说你欣赏歌舞？

七郎揉了揉眉心：“别人信不信倒罢了，最重要的是皇帝和武昭仪。我立刻请求旨进宫！”

本来今日要去大理寺“录口供”的，只能先不管越王。

七郎刚换好衣服，宫中急召已到。

赵府门口，一个跟七郎相熟的内侍焦急地说：“赵大使，圣人急召，请速上马！”

七郎镇定地拱手道谢，带着护卫催马往北。

他走得匆忙，来不及跟家人交代什么。

赵老汉和周氏虽不懂政事，都有些心慌，连声问：“出了什么事？皇帝不是才赐了一幅字？”

董月明勉强笑道：“大约是公务吧！”

周氏念了一声佛，“我去大慈恩寺上柱香，求佛祖保佑。”

孩子们虽然不说，但家里的气氛不太对。

知子莫若母，七郎连红烧肉都少吃了一块，可见心中有烦恼。

董月明目光动了动：“我随娘一起去，好久没听玄奘法师讲佛法了，不知今日可能见到。”

七郎赶到宫门外下马，内侍这才凑在旁边说了一句：“圣人听了外面的传言，龙颜大怒，大使仔细些。”

七郎微微一笑：“多谢王内侍指点，我晓得了。”

皇帝当然会生气！

他前一刻才向皇帝表忠，下一刻就去向长孙无极“投诚”，这明晃晃的背叛，不气才怪！

要是换作一个昏君，都不用听他解释，直接砍了完事！

王内侍看七郎整整齐齐的衣服，看来赵大使是早有准备了，也稍稍松了口气。

陛下盛怒，他们这些内侍也不好过啊！

陛下召得急，他们很快穿过太极宫，经长乐门长驱而入，直达甘露殿前。

短短时间两度来甘露殿，境况却截然不同。

上一次来，他是有功之臣，这一次却宛如戴罪之身。

甘露殿东殿的书房内，皇帝看着墙上挂着的先帝手书，想到昨日赐给七郎的字，不由得紧紧咬住牙关。

赵全，你还记得父皇临终所言吗？

你真的辜负父皇、辜负朕吗？

从长孙无极府上传出来的那句话，如一个耳光重重打在他的脸上。

……你看，你信任恩宠的人，也倒向我了——长孙无极的笑声仿佛在耳边响起。

一辈子君臣相得？成了一个笑话。

御书房外，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皇帝蓦地抬起头，眼神阴沉地盯过去。

王内侍隔着垂帘回禀：“圣人，赵大使到了。”

皇帝冷哼：“进来。”

门帘挑开，七郎大步走进，躬身行礼：“臣见过陛下。”

从容镇定，一如昨日。

皇帝冷笑：“你可知朕急召你，所为何事？”

七郎平静地答道：“臣知道。”

旁边的内侍都替他捏一把汗，你装糊涂就罢了，你还知道？

皇帝一声怒喝：“好你个赵全赵子逊，你还敢知道！你当朕好欺吗？”

门帘里外的内侍吓得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

只听七郎不急不缓地答道：“臣知道，臣去赵国公府欣赏字帖，外界就有了莫名其妙的虚假传闻。如今陛下急召臣，想必是为了传闻。”

“陛下问我，臣不敢说不知。”

书房内稍微沉默，皇帝站起踱了两步，问道：“虚假传闻？你们真的只是欣赏字帖？”

裤子都脱了……就欣赏歌舞？

七郎暗骂一声“长孙老贼”，郑重地说：“君子坦荡荡，没说过的话，即使当着菩萨的面，我也不承认！”

“可请太尉和右仆射来，我当众请金刚手菩萨临凡，谁若撒谎，降金刚杵打他！”

皇帝明明一肚子怒火，听到七郎这话还是哭笑不得。

降金刚杵？

谁不知道菩萨听你的？

你还真敢打长孙无极和褚遂良？

暮春的凉风吹进来，烛光摇曳中，皇帝的脸色阴沉不定：“你把事情说一遍，不得有一句隐瞒，否则……”

七郎立刻说：“臣若敢撒谎，当五雷轰顶！”

他将事情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满脸苦恼：“其实昨日滕王也问过我了，陛下也可以问他！”

皇帝哼道：“滕王刚才赶着进宫了，说你不是忘恩负义、不知轻重、得意忘形的人。”

七郎心中赞了一句滕王“好兄弟”，苦着脸说：“陛下，臣一时疏忽，被人构陷。如今情况对我不利，难以辩驳，令陛下为难了！”

找长孙无极和褚遂良对质？

只能说说而已。

他们一口咬定七郎说过，难道真的挥起金刚杵打人？

撕破脸对谁都没好处。

皇帝见七郎俊美的脸皱成一团，气消了一些：“你行事不慎，才有今日之祸，以后当谨慎些！”

沉默一瞬，接着问：“你没说过那句话……那今日朕问你，王氏行巫蛊之事，朕欲废后，立武氏如何？”

七郎立刻说：“此乃陛下家事，何必问外臣！”

……说李勣的话，绝没有错！

皇帝终于带上一丝笑容：“朕的家事？不错，正是家事，可总有人不同意。难道武氏真的不适合为后？长孙无极府上传出的那句话，不是你说的？那你现在说一说。”

七郎：……你们个个都逼我！

皇帝的目光如利剑般，根本不容他躲避。

今日，想表态也得表态，不想表态也得表态。

七郎思索片刻，答道：“老君当治，李弘应出。王治天下，天下大乐。”

他引用了古籍上的道家箴言，“李弘”是老君的化身，一旦上位，天下大治。

皇帝给李弘取这个名字，就饱含深意。

如今七郎同样说了这句话，说李弘应继皇位。

这话暗合了皇帝的心意，他笑道：“朕相信那句传言不是你说的，也会把你今日所言告知昭仪。”

七郎暗暗苦笑，他本想置身事外，奈何人人都要逼他，只能入局！

没有明确支持武氏，却支持武氏所出的皇子！

一样吗？

一样又一样。